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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南的老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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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老邪拍了一張照片,放在朋友圈,瞬間抓住了衆人的目光。

老江南的老屋散文

照片頗有畫面感,一個米黃色的破沙發,倚在牆邊。沙發上有幾個破洞,最大的像個張開的嘴巴。青磚牆外是黃綠的雜樹,散亂的木板,灰白的壁,墨色的瓦,高聳的馬頭牆,散淡而陰鬱的天空。

作家梅墨好奇地評論:這張照片想表達什麼?

老邪笑而不答,這個浙大畢業的工科男,卻對音樂情有獨鍾。在他的視覺印象裏,這些畫面或許已悄然轉換成了緩慢深沉的古典主義樂章。

梅墨從事心理諮詢行業,又剛出版了小說《傾聽者》。出色的心理師和寫作者一樣,都能夠用隱形的聽診器,傾聽到那些隱蔽的心靈暗區裏雜亂而微小的回聲。

我把照片轉發給了一個頗有成就的畫家朋友。他並不多言,將照片變成了一幅水墨畫。畫面色彩更爲濃重,磚牆青黑,草木蒼綠,天地灰暗。殘破的黃沙發刻意被縮小了,和高處的老屋遙相呼應,孤寂而蒼涼。

他們都是感覺敏銳的人,又都在江南生活了幾十年,這張照片一定觸碰到了他們內心深處的某些記憶和情感。

梅墨說,一心,你可以寫一篇散文的。

我爽然答應,接下來試圖從各種角度去寫,可是一次次拿起筆,又一次次放下。我沮喪地發現,竭盡筆力表達出來的東西,詩意,空靈或非主流的頹廢,都沒有得到那幅畫面的認同。老屋神祕地站在高處,破沙發依然張着嘴,向我訴說着什麼,可我如同一個可憐的失聰者,聽不到任何聲音。

忽然,頓悟。這是個崇尚自我表達的時代,和那些鋪天蓋地的`廣告一樣,我們像一個個產品,生怕庫存滯銷,到處聲嘶力竭的兜售自我。在快節奏的生活裏,我們無暇停下來,用心去傾聽自我之外的表達。

決定出門,走走,看看,聽聽。

偶遇那個村莊,是深秋。我和弟弟駕車在路上行駛,忽見前方山間白霧繚繞,山下綠柏,竹,銀杏,金桂,冷綠暖黃,搭配有致。一個小村莊隱於其中,依稀可見。

停車,遠望,村莊順山而築,高低錯落,小巧而精緻。我們自是欣喜,暗忖,會不會如那千年前的武陵漁人,一不小心誤入了桃花源。下車,步行,村莊漸漸面目清晰,老屋居多。

走進村莊,擡頭,只見上方兩間紅磚房。側面白色牆皮幾近脫落,正面全無,牆體赤裸,門窗半掩,如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不知所措地面對着突如其來的客人。

全然沒有迎接的姿態,我們愈走愈感蹊蹺。“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陶公詩中點染的鄉居生活,本是常態,現如今頗爲稀有,但村莊沒有炊煙,雞鳴,犬吠,人聲,這超乎尋常的靜寂,着實讓我們驚詫了。

終於遇到一個年近七旬的婦人,得知我們特意來尋訪古村,她似遇知音,很是熱情,要帶我們到她家的老屋去。

我們拾級而上,婦人在前,一條精瘦的白狗緊跟其後。路旁黑褐色的石壁,爬滿暗綠的苔蘚,轉角處懶懶地倚着幾根乾裂的竹竿。腳下的青石板亦有苔蘚,縫隙裏雜草叢生,不易走。

婦人腿腳靈活,邊上臺階,邊兀自言語,自己的兒女都在市區,逢年過節纔回來。

那你平時不孤單嗎?我忍不住發問。

“沒辦法,住習慣了,我捨不得這裏!”她回頭悽然一笑說,“村子裏以前很熱鬧,現在只有六個人,都是老人。”

我們恍然大悟,難怪這麼清靜,剛纔還納悶呢!

談笑間,已至老屋。一股濃烈的桂花香早已迎過來,只見屋前一大株金桂,跟別處相比,色黃,花大,味香,應該是棵上了年紀的老樹了。屋後青竹幽幽,老屋位於其中,老態畢現。據婦人介紹,它已近兩百年,是傳統木樓。老屋結構基本完好,木色黑黃,無數條裂開的縫兒像老人密佈的皺紋。細視,木質紋理可辨。它們曾是鮮活的樹木,枝幹健壯,葉片飽滿。某日,被人砍倒,最終成爲一棟結實的房屋。那時候,它們肌膚光滑,緊緻,油潤,散發着清新而誘人的木香。

春秋變換,日月更迭,它們終究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襲,在時光中慢慢枯乾,晦暗,老去……一棵樹,站立時,年輪就是時間;倒下後,時間就是年輪。

婦人推開半合的雙扇門,吱嘎有聲,裏面黑暗潮溼。眼睛漸漸適應了,纔看到一堆東西,都是老物件。閒置的扁擔,空蕩的籮筐,無聲的風箱,坍圯的牀榻……陳舊而凋敝。婦人卻如數家珍,先是介紹,後是述說,動情處竟有些哽咽。我們靜靜地聽着,看着,想着,每一個老物件彷彿都活過來,有了俗世的氣息。男人肩頭上的扁擔,柔韌得像年輕女人的腰身;籮筐裏裝滿剛曬好的稻穀,乾爽而芳香;風箱拉起來了,火苗鼓足了勁兒,紅着臉撲向鍋底;溫香軟玉的新娘,斜靠在雕花木牀上,羞答答地笑着……

“咣噹”,我碰倒了一個不大的粗瓷酒甕,才醒過神來。婦人已經出去了,四周闃靜無聲,一如牆角沉默的蓑衣、斗笠和犁鏵。我捧起酒甕,深嗅,沒有一絲酒味兒,不由地愣怔了一會兒!老屋裏那些酒釀般溫香的日子,怎麼連點殘存的餘味兒都沒有了呢!

弟弟在門外喚我,他蹲在老屋旁的一口石井邊,往下探視。看我過來,他說道,這口井當年在村裏那麼重要,現在已經廢棄了。你說,人類文明的發展是否就是不斷遺棄的過程

我一時語塞。站在這六個人的村莊裏,任何主觀表達都顯得多餘。

我側目而視。婦人正坐在老屋黑褐色的門檻上,發呆。陽光從寬窄不一的屋檐縫裏漏下來,落在她的華髮蒼顏和地下的幾莖枯草上,光影斑駁。白狗伸着頭,閉着眼,百無聊賴地趴在一把老式竹椅下。我恍如隔世,光陰霎時老去……

道別時,婦人感慨地說:“你們下次來不知我還活着沒有,屋子老了,我也老了,等到我們六個人都沒有了,村子就真的空嘍!”

我倆無言以對,悵悵然走出村莊。回望。霧消散了些,如淡淡的淺灰色水墨,飄在山林之間。老樹、婦人與狗站在青黑色的老屋下,像一幅年代久遠的畫。

我的目光疼痛,內心荒涼。不禁想起了老邪、梅墨和畫家,以及許多遠離故土的江南遊子。他們的靈魂深處是否都有個這樣的老屋,在每個孤獨的日子裏,無聲地訴說,深情地守望。

打開車窗,山風微涼。在這漸行漸遠的村莊之外,我無法表達,深秋一樣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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