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基礎日誌

命中貴人日誌

本文已影響 3.52W人 

父親今年八十三,半身不遂,疾病纏身,她每次回去看他,都會摸摸父親的手,感受一下那種親近和安慰,她知道這樣的時日不會太多。

命中貴人日誌

其實她到七八歲時,才知道他是她的父親。

從記事開始,她就記得有個人愛到她家去。那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頭頂上沒有毛,非常嚴肅,他一到她家,大伯二伯家的兩個姐姐就不來玩了,她和小哥姐姐也儘量離他遠遠的,他們都怕他,她更討厭他。

他在她家時,從來都不理他們,只和母親說話,當他們幾個孩子玩的聲音大了,他就直接一個字:“滾!”於是大家都作鳥獸散。

她一開始以爲他是要飯的,因爲當時要飯的挺多,而且他們來到她家,母親要是不給他們飯吃,他們就不走,先站在那兒說他們多苦多可憐,好像沒有母親的那碗飯,他們立馬就要死掉一樣,如果母親還不給,他們就在她家門邊坐下來,吃着從別家要來的東西,要不就坐那掰蝨子。她就害怕他們真的不走了,總希望母親快給他們一點,好讓他們快走。

他也喜歡在吃飯的時候來,他從不坐門外邊,而是直接進屋,還把包放在她家桌子上,(人家要飯的都放外邊地上的。)然後母親就給她盛飯,還端一碗菜給他,都放在堂屋的凳子上,他就坐在堂屋裏吃,他從不像別人那樣端着碗找人多的地方湊熱鬧。

她想,吃就吃吧,母親一定也是怕他,纔給他那麼多,只要他吃了能走就好,但這個願望常常落空,他吃了飯也不走,就住在她家,還睡在他們屋裏。她睡覺的屋裏有兩張牀,她和母親和小哥睡在西邊的大牀上。靠東牆還有一張小牀,平時母親總是把它鋪得整整齊齊,不準任何人上去爬。那個人一來,晚上就睡在小牀上。平時晚上,母親在油燈下納鞋底,她和小哥在牀上玩累了才睡覺,但是隻要他在,他倆就不敢玩了,老老實實的躺牀上睡覺,非常不自在。他坐在小牀上看書,有時母親邊納鞋底邊和他說話,她不喜歡母親和他說話,她想讓母親睡覺,雖然母親經常訓斥她,但一到晚上,她還是依戀母親的懷抱,那裏非常溫暖,她每天都要抱着母親的胳膊才能睡着。母親終於上牀睡覺了,她鬆了口氣,抱着母親安心的睡去。可是常常半夜醒來,母親就不見了,她怕黑怕鬼,也怕母親被鬼抓走,於是就嚇得“哇哇”大哭:“娘,娘,俺娘呢?”這時就聽那人厲聲喝道:“不要哭了,你娘馬上就過去。”她不敢哭了,母親一會兒也就過來了。好多次都這樣,她討厭他,他一來娘半夜就沒有了。

七歲那年的一天,是個非常涼爽的上午,她喂好豬,正準備趕豬到社場上的時候,他又來了,她膽怯的望着他。

“你娘呢?”他邊問邊從肩膀上取下包。

“幹活去了。”她依然緊張的盯着他。

只見他從手中的舊軍用包裏摸出一個雞蛋。

“給你。”他的手伸了過來。

接過雞蛋看看,是個熟雞蛋,她的心裏小小的雀躍一下:這人挺好的。

她把雞蛋剝開,一點一點的咬着就吃掉了,吃完之後,還用舌頭把粘在嘴脣上的蛋黃沫兒舔淨。

等到母親回來的時候,她就很自豪地附在母親的耳邊悄悄的說:“他給我一個雞蛋,好好吃哦。”

母親笑着說:“你伯好疼你呢。”

這時,她才知道,那人是她伯,也就是她的父親。他們當地的鄉下都把父親叫着“伯”,只有街上的有錢人才叫“爸爸,”鄉下誰家孩子要叫“爸爸”,大家都會說他燒包。

伯是好人,還給她雞蛋吃,是疼她的,她也就大方的不與伯爭娘了,娘半夜沒有了,她也不哭鬧了,她知道娘在伯那兒,沒有被鬼抓走。她就這樣被一個雞蛋俘虜了。

不討厭,但仍然怕他,他太嚴肅了,從沒見他笑過,除了訓斥,他從不與他們說話,他一回家,就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抑,直到那次父親突然笑出聲來,她的這種感覺才輕一些。

那陣子,父親天天都在家,好像在忙着做桌子板凳之類的,父親的`技術不咋的,但家裏的桌子板凳都是他親手做的,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放暑假的時候。在那前一天,小哥又調皮了,他學大個子走路,大個子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個子很高,但腰彎得十分嚴重,絕對有九十度了,小哥在田埂上拾草,看見了他,便也彎起九十度的腰,兩隻手向後伸着,在大個子後面走了起來,被大個子看見了,就告到了母親那裏,小哥捱揍了,旁邊有個婦女也罵小哥不懂事。

小哥和她在樹底下玩,父親在旁邊做木工,玩着玩着,小哥想起了昨天的事,恨恨的說:“昨天那個婦女罵我,哪天看見,我非罵她。”

“誰啊?”她問。

“我不知道她是張志芳,還是楊丙玉。”小哥有點迷茫。

“我知道,張志芳是尖嘴的,楊丙玉是齊嘴的。”她才說完,正在做活的父親“噗嗤”一聲就笑了。還笑得嘿嘿的,臉都笑紅了。

她和小哥面面相覷,這很好笑嗎?她家喂的兩頭豬,一個嘴巴尖得老長,大家就叫它尖嘴豬,一個嘴巴短短的,就叫齊嘴豬,這樣很容易就分開了。很多年後想起這事,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其實那兩個婦女,一個有點癟嘴,一個是個雷公嘴。

父親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還很平和的對他們說:“出去不要亂講,人家聽到打你。”

她知道自己可能說錯話了,但讓她開心的是,父親笑了,還心平氣和地跟他們說話,還擔心他們被別人打,這讓她莫名中感到一種親近。

後來父親調到他們鄰大隊的小學校,離家只有五六里路,便天天吃住都在家了。那時她上五年級,姐姐也初中畢業了,父親找了人,還在家裏請了一桌客,都是中學和公社的領導,於是姐姐被推薦上了高中。父親認識那麼多領導,讓她感覺很了不起。開始有中考時,小哥剛好初三,父親就經常幫小哥輔導,還寫作文讓小哥背。小哥很調皮,她印象中小哥成績一直都不好,小學時都要大哥去學校講情才能升級,但那年小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上了高中。她覺得是小哥得到了父親的真傳才考上的,對父親的敬意又升了一級,她也感覺到父親並不像表面那樣嚴厲冷漠,他對孩子的成長非常關注。後來小哥說父親寫的作文他壓根沒用上,他上初中時,被那些街上的孩子欺負,天天得幫三四個人寫作業,寫來寫去的,書就熟了,感覺中考卷子也不難。真是因禍得福啊。

她上初中時,是家裏最困難的時候,姐姐和小哥上高中住校要花錢,大嫂想分家,天天和母親鬧彆扭,最難的是表哥還沒有找到人,表哥比她大十三歲,當時都二十八九了。表哥在十六歲時與她的大哥鬧矛盾,大哥說:“滾,你不是俺家人。”表哥一氣之下,就跑大表姐那去了,非要自己過,父親沒辦法,只好找人在大表姐那個生產隊給他上了戶口,還請人在大表姐的村莊上爲他蓋了兩間小草房,表哥從此就自己過了。那時候都很窮,一般人家的女孩,誰也不想找個孤兒。表哥就被耽誤了。但父親發誓要給他找個女人,要不母親孃家的香火就斷了,父親託人找了好多家,最後在灣西找到一個頭上有幾個瘡疤的女孩,那女孩還嫌表哥窮。父親就說:“要什麼,都我買。”於是女孩同意了。

母親回來就埋怨父親不該那樣說,害怕女孩家獅子大開口,果然不出母親所料,女孩要了二十套布料,其他東西也都得樣樣配齊。父親借了貸款,讓在淮南的孫哥(二伯的大女婿)幫忙置辦。記得有天孫哥背個大包裹來到她家,把布料堆在大桌子上,好大一堆,什麼的確良,的卡,三合一,過河干的都有。

那段時間母親的火特別大,動不動就罵她,她也懂事了,知道母親心情不好,所以不管有錯沒錯,她都不和母親頂嘴,但是有時罵得太難聽了,她能被氣得直髮抖,但是她不哭也不吱聲,她只想像姐姐和小哥一樣,考上高中住校。離開這個家。只是那段時間她的嗓子老是發炎,常常壞的莫名其妙,總是白天捱了罵,夜裏就發高燒,接着嗓子就要爛幾天,痛得要死。她一發高燒,就迷迷瞪瞪的,喘不過氣,她一個人睡西頭屋,卻哼哼得幾間屋子都能聽見,於是,父親知道她又病了,就過去用他那光滑而清涼的手摸摸她的頭,給她找藥吃,好幾次都這樣,父親說是母親咒的,母親也沒在意。那夜她捱罵之後又發燒了,哼哼得父親母親都過去了,父親摸着她的頭,生氣了:“都是你罵的!她那麼大了,什麼不懂!你把氣都撒她身上,有什麼用?”

“好啊,不敢惹她了,這丫頭命硬,有貴人保她。”母親的聲音有點委屈。

從那之後,母親真的很忌諱,再不像以前那樣罵她了,不久,她也考上高中住校了。

她上學一直都跟玩兒似的,父母也從沒有過問過她的成績。到了高中,她卻感到了學習的壓力,好多東西沒學過,還沒來得及學,就畢業了,高考時她理所當然的落榜了。

她想復讀,卻遭到大家一致的反對,他們說:“瞧她那傻樣,再復也考不上,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呢。”

她母親也對父親說:“不能上了,跟她一般大的丫頭,孩子都滿地跑了,還上,連婆家都找不到了。”

父親不理母親,瞅着她說:“你還差五十多分,要真想復讀,我供你。”

“我復讀!”她不甘心。

於是她在大家的嘲笑和奚落聲中,走上了復讀之路,在父親的全力支持下,她經過艱難的復讀,終於考上了大學。

有時她在想:母親說有貴人保她,要是真有,那人也許就是父親吧,是的!應該就是父親!

“父親,你一定要堅強的活着,一直疼我,護佑我。”每次回家看望父親時,她都在心裏默默的祈禱。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