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飄飄的歲月散文
1.不同尋常的一刻
那年我十七歲，上太谷師範二年級。那一年的那一天是幾月幾號，我早已模糊不清，可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卻無比清晰地停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那天正值大掃除，我們班全體同學到會議室擦玻璃。窗子很高，我得站在沙發的扶手上纔夠得着。沙發恰巧很軟，站在上面無法保持平衡。開始勞動不久，我就覺得自己在搖晃，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害怕自己會掉下去，可是看看周圍的同學都在這樣操作，我也就勉爲其難地繼續了下去，直至我體力不支、站立不穩地摔了下去。我狼狽不堪地倒在了茶几邊，茶几上的玻璃由於受到震動隨即碎裂，不過我在驚恐中依然覺得慶幸，因爲碎的只是玻璃，不是我。我從高處落下卻毫髮未傷實乃已經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點點的肌肉痠痛實在算不了什麼。
事情發生後，我敲開了校長室的門。我不知道我不去找我的班主任而就這樣越級上訪是何緣故？也許因爲我對自己的班主任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吧！而我們的校長與我是同鄉，他是享譽一方的鐵腕人物——雷秀堂，外界對他一致地評價就是思想獨到、才華橫溢，作風雷厲風行、果敢堅決，是業界不可小覷的大人物。但他的風采我幾乎沒有機會領略，一校之長與一個學生的距離還很是遙遠。不過我們也曾有過交集，一年級時遇到師範學校大統考，校長在作動員演講時最後一段的講稿出自我上交的一份稿件。那一刻，聽到那熟悉的鄉音與詞句，一股暖流自胸中涌起，那種被賞識的愉悅之情快樂了我的整個十六歲。
如今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是認識我的，我與他的小女兒在初中有過同窗之誼。也許這也是我信賴他的原因之一吧！當我誠惶誠恐、結結巴巴地敘述完事情的始末時，只看到他微笑的臉，他隨即問我：“你受傷了嗎？”我搖搖頭又問：“要我賠償嗎？”他臉上的笑意更深，親切地回答：“你沒受傷就好了，不用你賠，何況你又不是故意的。”他的這幾句話頓時使我熱淚盈眶，爲他對我的懂得與體諒。這真是不同尋常的一刻，他在我眼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校長，而是一個善解人意、智慧豁達的慈祥長者。他只用一句話就消弭了我所有的憂傷與不快，我的天空重新注滿了陽光。我如釋重負地走出了辦公室，這是我無比倒黴的一天，但從另一個角度講，我又是何其地幸運啊！
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班主任找到我，一見面就代表學校提出索賠要求。話裏話外，他都站在我的對立面，審判着我昨天演繹自由落體動作的動機。從始到終，他關心的只是學校的損失，而不是我的安危。也許在他看來，那塊玻璃的的分量遠遠超越我的安全。在他冷漠的問話之下，我從容不迫地告訴他：“這事兒我已經向校長彙報過了，他說不用我賠，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找校長覈實一下。”剎那間，我看到了他遮掩在眼鏡後面眼神中流露出的慌亂與驚愕。我突然之間厭倦了這張臉，說了聲“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回教室了”便轉身離去。可是他的刻薄還是深深傷害了我，以至於一直到畢業我都無法解開心結，他成了讓我想退避三舍的人。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久，這件事在今天看來也的確是一件小事，可十七歲的年華，青澀懵懂，稚嫩純真，還無法承載太多的傷痛，因此我更加感謝雷校長，因爲一個長者的善意，因爲同是作爲師長，他與我班主任截然不同的處事立場！而今雷校長已退休在家，聽父親說他還在發揮餘熱，從事理論研究與新進黨員的入黨培訓工作。關於我所講述的故事，他或許早已忘卻，可我卻永遠地收藏了那個時刻。在歲月風沙的洗滌中，沉澱下來的從來不是炙人的權勢與駭人的暴力，而是抵達人心深處的人性光輝！今天的此時此刻，就請讓我用文字的方式對您表達一份由衷地謝意吧！
2.我還記得你
常常希望時光可以倒流，以便於我能重新選擇那些選擇。可時光荏苒，轉瞬即逝，驀然回眸，才驚覺青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說來遺憾，我與曾經共度青春的夥伴都少有聯絡，我們都把彼此遺忘在歲月的無情之中。偶爾翻開留言冊與老照片，其中一張面孔和一個名字在不經意間進入了我的視野，牽扯出了一段我自以爲已經忘卻的回憶！
照片上的人叫桂娥，是我師範時的同學，我和她共同度過了十五歲到十八歲的年少時光。可我和她相交泛泛，未曾成爲良朋知己，現在的我爲此感到遺憾！
桂娥來自靈石縣。她長相秀氣，性格靦腆。與人講話時，經常垂着眼瞼，顯得十分拘謹。平日裏少言寡語，在這樣不甘於安分守己的年齡，她似乎低調到了極致。因爲我和她不在同一宿舍，上課時的座位也相距甚遠，所以我們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相逢中擦肩而過。她似乎是天生的獨行俠，獨來獨往，不近人羣，她的生活，可以說是平靜到了冷清的地步！
原以爲她的日子會這樣靜靜駛過日曆，誰知在二年級時，她成爲了新聞人物。起因是有人看見她在洗手間把扔進泔水桶中的.饅頭撈出，在水龍頭上衝衝涮涮一番後匆匆塞進嘴裏急急下嚥。當她發現有人時，二人四目相對，交流了萬千驚詫，桂娥情急之下逃之夭夭。可她貧困到吃不起飯的事實卻再也瞞不住了。原來她一直掙扎在飢餓線上。
班主任獲悉此事後，在一個黃昏的自習做動員演講，他動情地描述着桂娥的貧苦遭遇，希望同學們伸出援手。那天沒有電，教室裏燭光點點，氣氛沉重，我沒有機會看到桂娥的表情。不過此刻想來，當她的隱痛大白於衆目睽睽之下，她的內心該有多麼落寞、多麼無助、多麼彷徨啊！至此以後，再沒有人可以和她目光相接，即使相接，不出一秒，她就會驚慌閃開，她似乎失去了直視人類的勇氣！
那天大家都表示了心意，後來此事又上報到學校，學生會又在全校範圍組織了捐款，學校從此每月免費發給她飯票，她的捱餓問題得到了有效解決。可她從不顯得快樂，更加少言寡語，步履匆匆。事情過後，班主任讓班上一位文筆不錯的學生替她寫了一封感謝信。一週後，圖書館的大廳外掛出了一張大大的紅紙，上面用白色粉筆書寫着非出自她本人之手的感謝之辭。不少學生駐足觀看，見到她後不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說來奇怪，她的舍友們早在此前就發現了她的生活窘境，可沒有人聲張。我已經無從知道桂娥的舍友初次知道此事後的心情，當然也沒有權利站在道德的法庭譴責什麼。不可否認，在當時，大家都覺得用大張旗鼓的方式來幫人助人理所當然、無可非議。今天想來卻覺得並非如此，因爲我們可以找到比這個更好的方式，不是嗎？人的善意應該是無條件的、不求回報的。而且善意的幫助更應該讓接受者獲得尊重與勇氣！如果助人者能這樣設想一下：假如處在困境中的不是桂娥，而是我們自己，我們希望得到怎樣的幫助呢？那麼結果也許距離人性更近！有些善意戴着愛的面具傷害了尊嚴，這樣的給予讓接受者無法心安理得、昂首挺胸地繼續生活！難怪感動中國人物洪戰輝拒絕任何施捨，因爲他認爲比起所得到的物質誘惑，尊嚴更是無價的！
畢業那年，桂娥參加了越野賽，並且取得了好名次。她似乎愛上了跑步，給我的畢業留言是：多跑跑，那會讓你更健康！事隔多年，我不禁妄加揣測，也許桂娥只有在奔跑飛馳中才能釋放自己吧！她的青春與同齡人相比，承受了更多的孤獨與殘酷！朋友，我後悔當初只是默默凝望你，而沒有靠近你、溫暖你！
物轉星移，我們分別已有十年之久，我和你永遠定格在相識卻又陌生的時間空間裏，可我真的還記得你，在這紙箋之上問一聲：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