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什克騰山水在互訴散文
北京的仲夏，連夢都夾帶着溽熱，你豈不向往清爽世界？於是，打點行裝，獨自駕車向北。
車窗外，有時光照強烈、有時氤氳沉悶、有時雷雨交加，有時彩虹高掛……你沒有停頓，穿越河北直入內蒙古赤峯市。
這是一片歷史悠久、雄姿勁拔的地帶。你停車開窗，滿目綠韻、絲絲清爽撲面而至。紅山文化在縈迴，古老的巴林石在召喚。
向北，再向北。白雲更顯悠遠，天地更顯遼闊。通向無際草原的一個路口，矗立的標牌格外醒目——克什克騰。
在綠野深處放牧的老人，見到北京人格外親切。你問及克什克騰名稱的由來，老人綻笑容、撫長鬚，訴情由。瞬間，歷史穿越感襲入你的身心，你隱隱聽到鐵馬金戈由遠而近……700餘年前，元太祖鐵木真“稱汗”之前，親率一支勁旅征討“乃蠻部落”。爲了讓奔襲多些勝算，從草原各部落萬戶長、百戶長之中，精挑細選精壯勇猛之士，組成服裝鮮明、朝氣蓬勃的衛隊。那晚，一場血戰，鐵木真大捷歸來，清點衛隊，僅有少量傷亡。部族歡呼雀躍，稱這支勁旅爲“克什克騰”。
仲夏的草原，繁茂清新、花香四溢。柔曼的晨光，在廣闊綠野籠上一層薄紗。你大步邁向烏蘭布統古戰場。當年的鐵馬冰河、刀光劍影，而今已幻化爲歡愉的遊程。但見突兀、略帶紅褐色的烏蘭布統山峯威壯向遠，烏蘭公河清澈舒緩、繞峯而過。山下，明鏡般的湖水，擁攬片片魚羣從容往復。遠近的牛羊互道早安。山與水，在大夢初醒時悄然對話。你閉目放鬆，用心，去靜靜聆聽……
蒙語中的“烏蘭”與“布統”，在山水對述時，出現頻率較多，由此，讓你感到，身心再次被捲入歷史長河……
那是公元1690年，這裏的山川樹木在突起的血雨腥風中瑟瑟抖動。清·康熙帝親率20萬大軍席捲而來，與噶爾丹部下2萬勇士決一死戰。你明顯感到，山與水，在敘述這段往事時，聲音有些顫慄。
那是炮火連天、血肉橫飛的時日，天上愁雲密佈、地上哀嚎遍野！當白晝的硝煙與夜晚的劍影慢慢遠去；當一日一夜的刀槍碰撞聲歸於寧靜，紅褐色山峯下的一泓綠湖，已成爲一汪血水，緩緩升起的霧靄也飄動着血紅色。“烏蘭”，即紅色之意；“布統”，含霧靄之意。“紅色霧靄”一詞，在山與水對話間，沉重而悽美……
你不忍再聽下去，把頭轉向一望無際的.草甸。隨着視野的延伸、晨陽的升起，山水對話也隨之歡快起來。史書中那慘烈的一頁，終於，被皺眉、嘆氣的歷史老人翻過。隨着時光推移，這裏漸漸恢復花草爭妍，牧歌迭起的畫面。今日，儘管草原影視城再現那段史話，也僅是供遊人追懷的藝術形式。賽馬、騎射、舞蹈、篝火晚會……烏蘭木統的眉峯早已舒展！
策馬慢行的你，在牧民導遊陪同下，從經棚鎮向西奔走。沿途，你用心賞讀地貌類型的千變萬化，或山崗、或草甸、或村落、或榆林……引得你在馬背上文思如泉。當遠方一片蔚藍色漸行漸近時，牧民收馬繮、揚鞭指，介紹起素有中國天鵝湖之稱的達裏諾爾湖。
廣袤無際的原野上，邂逅一泓碧水，自然令人喜形於色。況且是水域開闊、渺渺煙波、扁舟隱現、羣鳥棲息的湖泊！你站在濤聲震耳、潮涌潮落的碼頭上向天際望去，數不清的飛禽高下旋迴於天水之間，呈現出濃淡相宜的大寫意。牧民看你驚異不已的樣子，又是一聲朗笑，說這是內蒙古一顆草原明珠。西伯利亞的多種候鳥，飛往我國東南部及東南亞國家時，在此稍作停歇。湖面總面積達240平方公里，最深處15米，故此，也被稱爲“達來諾爾”意爲“像海一樣的湖”。
給人海一樣感覺的湖泊並不少見。然而，大小湖泊之間，一本書就能當橋的河！僅在此地可見！那便是連接多倫湖和達裏湖的耗來河。
你很想以書作橋，用浩瀚的文字去演繹漫漫長史、留存精彩過往。
面對開闊的湖、極窄的河，你忽有所悟。這條被稱爲“世界上最窄的河”，以微縮形態與內蒙古第二大內陸湖對視，與貢格爾草原、渾善達克沙地、曼陀山花崗巖地貌羣相伴，全然不在乎自身長度只有17公里、平均寬度約略10釐米、最窄處僅有幾釐米，平均水深只有30釐米。它從不自輕，更不自憐，每每挺起胸膛，向遠道而來的遊人自信地說，我是被寫進史冊、被標入中國地圖的堂堂正正的河流！
你在想，人之初，其狀態難以自定，倘若有此自信，也是成功之兆。
你登高望遠，並沒有長時間俯瞰這條在草原飛舞的銀色飄帶。因爲，達裏湖西北側，那形態各異、獨立成型的山體倏然入目。山不在高、山不在險，有傳奇便能醉人。你堅信。
你沐着燦爛晨光，在寧靜的環境裏，再次閉目聆聽山與水的對話。那是褐色山體與清澈湖泊的朗聲互訴，在空曠的原野上久久迴旋。你的身心，再次潛入一段過往，感受數億萬年前，那次地質大變異……
那是第四季更新世。某個清晨，驚心動魄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裂隙中心式火山開始噴發。口垣直徑約800米的馬蹄形火山口、約略有300米的噴火口，烈焰橫掃，把天空映得通紅。火山碎屑岩、熔岩……在噴射過程中四下飛濺，動物飛禽一時間灰飛煙滅，樹木花草更是化爲焦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切平靜下來，所剩下的，僅僅是火山爆發留下的遺蹟。上空落下的火山彈、火山渣，或呈錐形、或呈馬蹄形，逐漸冷卻、如骸骨支撐……
世事難料。毀滅性劫難過後，奇蹟般給這裏帶來幸運。而今，這些“災難石”，不僅成爲東北九大火山羣之一的達裏諾爾火山地貌奇觀，也成爲內蒙古首家世界地質公園的精彩看點。有人在這裏拍攝發朋友圈，有人在這裏寫生、吟詠，有人則在這裏探究歷史沿革……
而你，則靜靜坐在綠毯般草原上，咀嚼山水間的對話。任隨點點哲思涌上心頭。不管是古戰場，還是火山羣；不管是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還是人爲造成的戰禍，都會使大地萬物發生鉅變，有時甚至是可怕的鉅變。然而，當山水與人類冷靜、和諧後，鉅變中被扭曲的一切，可能會變爲福祉，醜陋也可能變爲美談。造化弄人，其實也弄物，一切都可能會發生，也終將過去。
你離開克什克騰時，深情回望。山水間的對話，真的啓悟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