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之子部杂家

《吕氏春秋》审应览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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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應

《吕氏春秋》审应览第六

一曰──

人主出聲應容,不可不審。凡主有識,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隨。以其出為之入,以其言為之名,取其實以責其名,則說者不敢妄言,而人主之所執其要矣。

孔思請行。魯君曰:‘天下主亦猶寡人也,將焉之?’孔思對曰:‘蓋聞君子猶鳥也,駭則舉。’魯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違不肖,過不肖,而自以為能論天下之主乎?’凡鳥之舉也,去駭從不駭。去駭從不駭,未可知也。去駭從駭,則鳥曷為舉矣?孔思之對魯君也亦過矣。

魏惠王使人謂韓昭侯曰:‘夫鄭乃韓氏亡之也,願君之封其後也,此所謂存亡繼絕之義,君若封之則大名。’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請往對之。’公子食我至於魏,見魏王曰:‘大國命弊邑封鄭之後,弊邑不敢當也。弊邑為大國所患,昔出公之後聲氏為晉公,拘於銅鞮,大國弗憐也,而使弊邑存亡繼絕,弊邑不敢當也。’魏王慚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請勿復言。’是舉不義以行不義也。魏王雖無以應,韓之為不義愈益厚也。公子食我之辯,適足以飾非遂過。

魏昭王問於田詘曰:‘寡人之在東宮之時,聞先生之議曰:“為聖易。”有諸乎?’田詘對曰:‘臣之所舉也。’昭王曰:‘然則先生聖于?’田詘對曰:‘未有功而知其聖也,是堯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後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聖也。今詘未有功,而王問詘曰“若聖乎”,敢問王亦其堯邪?’昭王無以應。田詘之對,昭王固非曰‘我知聖也’耳,問曰‘先生其聖乎’,己因以知聖對昭王,昭王有非其有,田詘不察。

趙惠王謂公孫龍曰:‘寡人事偃兵十餘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孫龍對曰:‘偃兵之意,兼愛天下之心也。兼愛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有其實。今藺、離石入秦,而王縞素布總;東攻齊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總,齊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愛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於此,無禮慢易而求敬,阿黨不公而求令,煩號數變而求靜,暴戾貪得而求定,雖黃帝猶若困。

衛嗣君欲重稅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將以為民也。其自藏之與在於上奚擇?’薄疑曰:‘不然。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凡聽必反諸己,審則令無不聽矣。國久則固,固則難亡,今虞、夏、殷、周無存者,皆不知反諸己也。

公子沓相周,申向說之而戰。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說我而戰,為吾相也夫?’申向曰:‘向則不肖。雖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見老者而使之戰,請問孰病哉?’公子沓無以應。戰者,不習也;使人戰者,嚴駔也。意者恭節而人猶戰,任不在貴者矣。故人雖時有自失者,猶無以易恭節。自失不足以難,以嚴駔則可。

重言

二曰──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諒闇,三年不言。卿大夫恐懼,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類也,茲故不言。’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無遺者。

成王與唐叔虞燕居,援梧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請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與虞戲也。’周公對曰:‘臣聞之,天子無戲言。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於是遂封叔虞于晉。周公旦可謂善說矣,一稱而令成王益重言,明愛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

荊莊王立三年,不聽而好讔。成公賈入諫。王曰:‘不穀禁諫者,今子諫,何故?’對曰:‘臣非敢諫也,願與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設不穀矣。’對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動不飛不鳴,是何鳥也?’王射之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動,將以定志意也;其不飛,將以長羽翼也;其不鳴,將以覽民則也。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賈出矣,不穀知之矣。’明日朝,所進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說,荊國之眾相賀也。故詩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處也,必有與也’,其莊王之謂邪?成公賈之讔也,賢於太宰嚭之說也。太宰嚭之說,聽乎夫差,而吳國為墟;成公賈之讔,喻乎荊王,而荊國以霸。

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曰:‘與仲父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其故何也?’管仲曰:‘國必有聖人也。’桓公曰:‘譆!日之役者,有執蹠檯而上視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復役,無得相代。少頃,東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賓者延之而上,分級而立。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對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顯然喜樂者,鐘鼓之色也;湫然清靜者,衰絰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臺上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君呿而不(口金),所言者“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者莒也。臣竊以慮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聞以聲也,今不聞其聲,而以其容與臂,是東郭牙不以耳聽而聞也。桓公、管仲雖善匿,弗能隱矣。故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

精諭

三曰──

聖人相諭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女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無至者矣。

勝書說周公旦曰:‘廷小人眾,徐言則不聞,疾言則人知之,徐言乎?疾言乎?’周公旦曰:‘徐言。’勝書曰:‘有事於此,而精言之而不明,勿言之而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勝書能以不言說,而周公旦能以不言聽,此之謂不言之聽。不言之謀,不聞之事,殷雖惡周,不能疵矣。口(口昏)不言,以精相告,紂雖多心,弗能知矣。目視於無形,耳聽於無聲,商聞雖眾,弗能窺矣。同惡同好,志皆有欲,雖為天子,弗能離矣。

孔子見溫伯雪子,不言而出。子貢曰:‘夫子之欲見溫伯雪子好矣,今也見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不可以容聲矣。’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沒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齊桓公合諸侯,衛人後至。公朝而與管仲謀伐衛,退朝而入,衛姬望見君,下堂再拜,請衛君之罪。公曰:‘吾於衛無故,子曷為請?’對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氣彊,有伐國之志也;見妾而有動色,伐衛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進之。管仲曰:‘君舍衛乎?’公曰:‘仲父安識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見臣而有慚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內,寡人知終不為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聲,夫人乃以行步氣志,桓公雖不言,若暗夜而燭燎也。

晉襄公使人於周曰:‘弊邑寡君寢疾,卜以守龜曰:“三塗為祟。”弊邑寡君使下臣願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許之。朝,禮使者事畢,客出。萇弘謂劉康公曰:‘夫祈福於三塗,而受禮於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願公備之也。’劉康公乃儆戎車卒士以待之。晉果使祭事先,因令楊子將卒十二萬而隨之,涉於棘津,襲聊阮、梁、蠻氏,滅三國焉。此形名不相當,聖人之所察也,萇弘則審矣。故言不足以斷小事,唯知言之謂者可為。

離謂

四曰──

言者,以諭意也。言意相離,凶也。亂國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顧其實,務以相毀,務以相譽,毀譽成黨,眾口熏天,賢不肖不分,以此治國,賢主猶惑之也,又況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為惑,故惑惑之中有曉焉,冥冥之中有昭焉。亡國之主,不自以為惑,故與桀、紂、幽、厲皆也。然有亡者國,無二道矣。

鄭國多相縣以書者。子產令無縣書,鄧析致之。子產令無致書,鄧析倚之。令無窮,則鄧析應之亦無窮矣。是可不可無辨也。可不可無辨,而以賞罰,其罰愈疾,其亂愈疾,此為國之禁也。故辨而不當理則偽,知而不當理則詐,詐偽之民,先王之所誅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

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夫傷忠臣者,有似於此也。夫無功不得民,則以其無功不得民傷之;有功得民,則又以其有功得民傷之。人主之無度者,無以知此,豈不悲哉?比干、萇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窮,周公、召公以此疑,范蠡、子胥以此流,死生存亡安危,從此生矣。

子產治鄭,鄧析務難之,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衣夸)。民之獻衣襦(衣夸)而學訟者,不可勝數。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所欲勝因勝,所欲罪因罪。鄭國大亂,民口讙譁。子產患之,於是殺鄧析而戮之,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今世之人,多欲治其國,而莫之誅鄧析之類,此所以欲治而愈亂也。

齊有事人者,所事有難而弗死也,遇故人於塗。故人曰:‘固不死乎?’對曰:‘然。凡事人以為利也。死不利,故不死。’故人曰:‘子尚可以見人乎?’對曰:‘子以死為顧可以見人乎?’是者數傳。不死於其君長,大不義也,其辭猶不可服,辭之不足以斷事也明矣。夫辭者,意之表也。鑒其表而棄其意,悖。故古之人,得其意則舍其言矣。聽言者以言觀意也。聽言而意不可知,其與橋言無擇。

齊人有淳于髡者,以從說魏王。魏王辯之,約車十乘,將使之荊。辭而行,有以橫說魏王,魏王乃止其行。失從之意,又失橫之事。夫其多能不若寡能,其有辯不若無辯。周鼎著倕而齕其指,先王有以見大巧之不可為也。

淫辭

五曰──

非辭無以相期,從辭則亂。亂辭之中又有辭焉,心之謂也。言不欺心,則近之矣。凡言者,以諭心也。言心相離,而上無以參之,則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詭,不祥莫大焉。

空雄之遇,秦、趙相與約約曰:‘自今以來,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居無幾何,秦興兵攻魏,趙欲救之。秦王不說,使人讓趙王曰:‘約曰“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趙因欲救之,此非約也。’趙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孫龍。公孫龍曰:‘亦可以發使而讓秦王曰:“趙欲救之,今秦王獨不助趙,此非約也。”’

孔穿、公孫龍相與論於平原君所,深而辯,至於藏三牙,公孫龍言藏之三牙甚辯,孔穿不應,少選,辭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謂孔穿曰:‘昔者公孫龍之言甚辯。’孔穿曰:‘然。幾能令藏三牙矣。雖然難。願得有問於君,謂藏三牙甚難而實非也,謂藏兩牙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不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與孔穿辯。’

荊柱國莊伯令其父‘視曰’,日‘在天’;‘視其奚如’?曰‘正圓’;‘視其時’,日‘當今’。令謁者‘駕’,曰‘無馬’。令涓人‘取冠’,‘進上’。問‘馬齒’,圉人曰‘齒十二與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莊伯決之,任者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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