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

太多美麗卻不高貴的野花野草，生長在童年，以至於直至今日，仍舊偏愛那些生長在田野山坡上的花草，不喜盆中、草坪上那些帶着人工痕跡的植物，不管這些花草在世人眼中有多珍貴也罷，我只是不喜歡。
　　記憶深處，紫雲英總是燦如雲霞。那時還小，並不知道暮春時節，田野上那淺紫紅的草有這樣一個詩意的名字，我們只管它叫草子花。每一朵草子花，都是平凡甚至低賤的，她們的價值，不過是肥料或者飼料。柔弱短小的綠杆上，單薄的幾片紫紅色花瓣圍成小小的一圈，便是一朵草籽花的全部。只是當整個田野都被這種纖細的花鋪滿的時候，草子花便有了奪人心魄的美麗。
　　與草子花有關的記憶，都是溫馨。想起草子花，便彷彿看見童年的自己，留着短髮，一蹦一跳走在鄉間小路上，一路的野花野草，空氣裏滿是清香。走近每一朵草子花，總忍不住小小的失望，那樣瑰麗絕倫的雲彩，卻是這樣不起眼的小花一朵一朵織就。
　　這小小的生命，花期竟有一個月之久，在草子花還沒有來得及凋謝的時候，人們開始用犁鏵將這些草子花全部翻到泥土裏，她們會滋養一季的水稻，還有滿懷的希望。年復一年，草子花便這樣盛開然後零落成泥。始終無法忘記的，是那一川菸草，夢一般的紫紅。
　　江南水鄉，總不會缺了楊柳。可是讓我念念不忘的，並不是南方的柳。
　　四年前第一次看見北方的垂柳——竟是如此美麗。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這樣婀娜嫵媚的垂柳，那一種隨風輕揚的婉轉，讓人心底生出無限的溫柔。只是我一直固執地認爲，柳與水是不可分離的，北方缺水，垂柳卻到處都是。常常嘆息，這樣美麗的柳，卻沒有碧水清波的映襯，總是少了些許靈氣。
　　來北京的第一個春天，每一次騎車路過元大都遺址公園，總是害怕自己會被車撞飛，那一路的盎然，實在讓人目不暇接。桃紅柳綠，滿城春。
　　楊柳的美，幾乎無人不愛。柳絮卻總是讓人很無奈。軟軟的，綿綿的，一團一團，在你的身前身後輕柔地隨風漫舞，不肯遠離。而行人多是有些厭煩的，便是我，也常常害怕那些溫柔多情的飛絮，頑皮地飛進自己的眼睛裏。
　　春天永遠是短暫的，見到飛絮，便知春天已經漸行漸遠。
　　滿天飛來飛去不肯停留的，其實不是柳絮，是春天離別的足跡。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春雨綿綿，在詩人眼裏，那是一幅畫。而我關於雨的回憶，一分爲二。
　　靜謐深沉的夜晚，坐在燈下，或溫習功課，或讀書，或躺在牀上細細聆聽。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寧靜。心無掛礙，這樣的幸福早已陌生而遙遠。
　　大學四年，我終於徹底厭倦了淅淅瀝瀝的雨。梅子黃時，江南的春雨這樣溫柔，卻又無比霸道。綿綿密密絲絲縷縷，天空被一張銀線織成的大網罩住，陽光雲彩銷聲匿跡，彷彿永遠也不會再出現，這讓酷愛陽光的我忍不住地煩悶——渾身上下，已然長滿青苔。只是撐傘走在桂子山上，煙雨迷離中看滿山青翠欲滴，卻也賞心悅目。
　　然而終究再也不喜歡冷雨敲窗的夜晚，雨聲會勾起太多苦澀的記憶。於是逃離，逃到北方，這裏沒有很多雨，卻有我最喜歡的燦爛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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