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木二題散文
【美麗的銀杏樹】
連日秋雨，天氣一下涼了許多，昔日的夏裝只好收藏起來，留給來年的時光。
昨晚，又是整夜雨聲，門前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下，落了一地碩果，圓溜溜黃橙橙的，像滿地珍珠。我不由心曠神怡，隨手拾起幾顆攤在手心，哦，就像剛從浴盆裏抱起的嬰孩，胖乎乎的身體上還掛着亮晶晶的水珠。看着它們，我由衷感嘆天地之精華，日月之靈光！
我有些疑惑了，如此美麗豐碩之果，春天一定繁花似錦；可是，整個春天，我一天也沒停止從樹下經過，不說繁花似錦，就連花的影子也沒見着，難道真是“無花”之果不成？網上一查，終於有了答案，本草綱目記載，銀杏“二月開花成簇，青白色，二更開花，隨即卸落”……原來，她的青春如此短暫，如此隱祕羞澀，不到天亮，倩影芳菲就匆匆飄逝而去。真有些遺憾啊，沒一睹其芳容！
好在銀杏樹青春的足步並未因此停止。悠悠一個春夏，她的枝幹愈來愈矯健挺撥，青澀如蝶翼的葉片由小而大，由疏而濃，最後密集成一片綠色濃陰，直至翡翠般耀於陽光之下，讓人無法不側目相視。佇立間，她的純潔無瑕，她的凝重高雅，一洗我的眼目和心境，心中剛剛生起的那縷遺憾，一下消遁得無影無蹤。記憶的心浪把我帶到遙遠的童年。
故鄉的山腳有一條小溪，溪邊有一棵高大挺撥的銀杏樹，她的枝幹和葉片像雄鷹的羽翼，疏密有致地向四周競相伸展，沒有冗枝繁葉，卻能很好的遮風避雨擋日。故鄉人稱銀杏爲白果，此地地名便命名爲“白果樹”。白果樹離小鎮約一華里路，因爲有這棵美麗的大樹，一條清沏的小溪，樹下還有一片如茵的草地，在那生活貧困沒有文化娛樂設施的年代，一年的大半時光，我們的童年都是在那裏度過的。春天在溪邊採野花，在草地上捉迷藏，倦了就在銀杏樹下躺下來，眯縫着眼睛瞧她新綠的樹冠。啊，那沿枝排列的小葉片就像一隻只展翅欲飛的綠蝴蝶，愈看愈讓人心動。夏天，我們在小溪裏洗澡，在樹下乘涼，高興了玩起“男婚女嫁”的遊戲。嘻嘻哈哈的“新郎”調皮到極點，直到“新娘”口口聲聲說不玩了，不玩了，信不信告你媽，戲謔纔算收手。
這棵銀杏樹是雄性，秋天是不結果的，但有黃綠相間的碩大葉片替代果實的樂趣，一到秋天她就開始落下葉片。雖是落葉，卻溫潤厚實又美麗，沒有一點枯竭的味道。我們一片片把它們疊起來紮成串，當球拋，做毽踢。有時爲爭勝敗輸贏，玩着玩着忘了時辰，月起黃昏纔想起回家。當我們躡手躡腳抵達家門時，劈頭而來的必然是一頓臭罵。冬天，裸露着軀體的銀杏樹，以及溪邊石上、草上，全披上厚厚的冬衣，不知冷的小夥伴們又在樹下玩起打雪仗，堆雪人，沒完沒了……
故鄉的“白果樹”，成爲小鎮孩子們的遊樂園；那棵高大的銀杏樹，轉瞬成爲我幾十年揮之不去的鄉愁！
記得汶川大地震後的一個黃昏，酷熱難當，一位年輕的母親帶着三歲的兒子，在單元門前這棵銀杏樹下乘涼。母親手裏拿着一本小畫冊，靜靜地講述大地震的故事。兒子突然打斷母親的話，指着頭頂的樹說：“媽媽，你說的‘大愛’，有這棵銀杏樹大嗎？”聽兒子發出此言，母親好笑又唐突不解：“傻兒子，人間大愛怎能與樹相比呢？”兒子很不以爲然，稚嫩的聲音固執地堅持：“它給我們乘涼，又爲我們結果，這不是‘大愛’嗎？”
孩子的話，讓母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也讓同在這片綠陰下的我感到驚訝。仰望這棵高大挺拔的銀杏樹，那蓊鬱龐大的樹冠，那震撼生命力的綠色，一種敬意由然而生！
美麗的銀杏樹，她把堅韌的軀幹和根鬚紮根泥土，汲取大地母親的乳汁養分，又把一隻只柔軟如小手的綠葉伸向天空，櫛風沐雨，獲取陽光雨露。於是，一年又一年，她虔誠大度，無聲無息地向人們奉獻累累碩果，從無停息。誰知道她付出多少千辛萬苦，又承受多少結子之痛？
《詩經》裏的《黍離》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用在這裏，不知是否妥當。不論怎樣，銀杏樹一生的所求，不過一個小小的角落，一個立身安命之地，而又給人遮風擋雨，避暑納涼。她修長的軀體，健美的身姿，溫潤如碧玉的葉片，不知帶給天下的孩子們多少歡樂，又給疲憊的路人和悠閒的行者，帶來幾多美好和愜意。
美麗的銀杏樹，你真是一個多情多義，美麗端莊的生靈女子啊！
【寂寞的山茶】
我所蝸居的後院有一棵山茶，是商家修建小區時種下的。看那樹幹身軀，結合小區建成的時間，估模一下她的樹齡，大概已有十七、八年了吧！十七、八年，於人來說，正是青春蓬勃，春風得意的年紀，當然是一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妙齡女子了。
把草木的年歲與人相比，似乎有些不妥。草木的生命可能比人長得多，抑或短得多，草木沒有思維和情感。但是，草木與人同是生命，也有年歲特徵和生老病死，有開花結子和繁衍子孫，就此來講，它們應該是有靈性的。
幾乎每天，我都要到後院走一圈，或打掃一下灑滿落葉的院子，或饒有興味地蹲下身子，察看撫弄一下妻子種下的花草。在側目擡首的'剎那間，那棵凜然風中玉立於防護欄邊的山茶，總會在第一時間映入我的眼簾。
說實在的，四季春秋，我未曾爲她澆過水，施過肥，剪過枝，甚至也沒有爲她灑過一滴防治病蟲害的藥水。可是，她卻直挺着身子，伸枝展葉，靜靜地生長。無論狂風暴雨，經霜傲雪，她總能無怨無悔，無憂無慮地獨善其身。她不爭不餒，不離不棄，默默守候一方泥土的形象，總讓我爲之感動。
一年冬天，天氣十分寒冷，院子裏的花草早早凋零了，周圍的草木也一個個萎倦着身子，一副憔悴和沒精打采的模樣。這棵山茶卻若無其事，始終精神抖擻，在風中舒展着身子，曼妙着身姿。
北風呼嘯的夜晚，下了一場雪，一些樹枝和低窪潮溼處都積了冰。清晨，太陽出來了，冰雪開始融化。我看見山茶硬如革質形同耳朵一樣豎起的葉片上，晶瑩的雪水正一滴滴沿着葉柄滑到她的枝幹上，又一滴滴滑到她足下的泥土裏。雪霽後的早晨，山茶已經變成一個綠衣襲人的少女，亭亭於陽光下，從容、端莊而寧靜。我彷彿感觸到她光滑如玉的小手和溫潤細膩的肌膚，心裏掠過陣陣暖意。我暗自猜想，冰雪這個大自然的精靈，一定滋養和融進了她軀體裏的每一個細胞，否則，哪有如此純潔非凡的氣質，哪有戰勝一切惡劣環境條件的生命力？
幾天後，她的枝頂冒出數個紅色花蕾，春風一夜，已經出落得嫵媚動人。紅的花瓣，黃的花蕊，在微風裏輕輕揚溢着淡淡芬芳，讓人禁不住陶醉和充滿念想！果然，小蜜蜂們不知從何得到訊息，一個個急匆匆哼着小曲趕來。它們無比興奮的繞着山茶轉了一圈，就一頭扎進一朵朵綻放的花心，在一柱柱金黃的花蕊間，貪婪地擁抱，吸吮，狂吻……
哦，我震撼了，我驚奇地發現那花瓣，那花枝，不，是整個樹冠樹幹，都在輕輕地顫抖！那是山茶怎樣的一段時光，怎樣的一個季節呢？小蜜蜂們“春宵一刻”的激情和福分，讓我充滿豔羨和嚮往，美好，深深銘刻我心！
經過春播夏育，萬物豐腴的秋天來了，草木和莊禾們結子的結子，掛果的掛果；不結子掛果的，也秋光吐豔，葉紅花盛。金色的秋天裏，無論鄉村還是城市，凡有植物覆蓋的地方，都張揚着火紅與熱烈！
我見院子裏的幾盆海棠，葉醉花紅，開得正豔，便獨出心裁，把它們一排的移到水池邊。院子的一角一下亮堂起來，一汪碧水也被映照得通紅。不知疲倦的小魚們彷彿突然發現了新天地，一個個搖着尾巴，張着小嘴躍出水面，樂得活蹦亂跳。鄰居那棵柚子樹，早已掛滿碗口大的碩果，風從枝葉間拂過，鵝黃色的柚子活像一個個調皮的小腦袋東躲西藏，無休止的捉着謎藏……眼看這花啊果啊，魚啊水啊，我心花路放，讚歎炫麗的秋光秋色！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我的目光落在防護欄邊那棵相與人等高的山茶上，心裏隱隱掠過一絲悵惘：春色褪淨的山茶，似乎多了些蒼涼：她沒有果實可以炫耀，也沒有秋光塗抹的紅色；小蜜蜂們早已不見蹤影，紛飛的蝶也很少前來光顧。她，還是昔日的一襲綠衣，還是那不爭不餒的眼神……是啊，在這大地流金，目光專注的季節裏，她真的有些寂寞和孤獨了。
我默默唸着冰雪消融的春天，念着山茶開花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