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仔散文
生仔的家在南方山區，綿延的山巒阻礙着與山外的聯繫。自從山外開來了工程隊，修了一條通往山外的公路，大山裏的人們終於看到不一樣的繁華世界，貧窮的山民逐漸走向富裕。
這條道路對於山裏人來說簡直就是老天爺恩賜的天堂之路。可是對於生仔和他爹來說卻不然，工程隊撤走時帶着山裏人的千恩萬謝，同時也帶走了生仔他娘。生仔娘拋夫棄子隨着工程隊裏的一個人私奔了，生仔他爹去找自己的老婆，結果工程隊也找不到那個工人。
生仔成沒有孃的孩子，那時他6歲。他爹生氣又窩火，成日喝酒，喝醉了就拿生仔出氣。開始，生仔被他爹的大巴掌打得‘哇哇’直哭，時間久了，他爹再打他時，生仔一聲不響的捲縮在角落裏也不哭泣。看着幼小的兒子縮在角落裏睡着，臉上憂傷無淚，生仔他爹撫摸着兒子紅腫的肌膚，伸手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哽咽不止，心如刀割。生仔被他爹的哽咽聲弄醒，拉着他爹的手兩眼膽怯地望着父親，他爹攬過兒子發誓再不喝酒，再也不打生仔一下。
生仔上學了，山村小學裏只有一個老師，是當時村裏唯一的高中生。生仔學習很努力，從那次後他爹再沒喝酒，好好幹活養活生仔，供他上學，父子二人過得還算舒坦。
不知不覺生仔已經五年級了，每天回到家，生仔都和他爹講學到的知識，他爹一邊編着竹筐一邊美滋滋地聽兒子講那些他似懂非懂的故事。生仔常常和小夥伴去河裏摸魚，他的水性極好，一口氣能在水裏憋好幾分鐘，在水面上更是隨意漂浮。摸到魚回家和他爹燉魚吃，兩父子其樂融融。家裏窮，他爹也爲了生仔沒再娶親，家裏日子還算過得去，大伯一家也在同村住着，有時生仔也去大伯家玩耍，日子過得安詳平淡。
這天，他爹去鎮上賣山貨回來，走到村頭的石橋上坐在那裏等生仔放學一起回家。夏季雨水充沛，河水猛漲，湍急奔涌。他爹怕生仔貪玩，又跑到河裏去洗澡，要是發生意外那還得了。
他爹望着湍急的河水點燃一支菸抽着，猛地發現不遠處水面有人影晃動掙扎，再仔細看，是兩個人頭在水面撲騰，他爹甩掉香菸，衣服也沒脫躍入水中朝那兩個人影游去。河水阻力讓他遊起來很費勁，好不容易抓住一個人的胳膊，把她帶到岸邊，推上去，又轉身遊向另一個落水的`人，當抓住落水的人時，生仔他爹覺得快沒力氣了，拼命遊向岸邊，使勁把那人託上岸，自己手腳發軟，渾身無力，拼命向上爬，怎奈河水洶涌衝向他，眼望着有人向這邊跑來，模糊中他看到了生仔，生仔不見了，眼前只有河水。
看着他爹被河水吞噬，生仔想跳下去救他爹，旁邊跑來的大人使勁拉着他，有水性好的人下去尋找，失望而回。兩天後在下游的河岸上發現他爹泡漲的屍體，生仔跪在他爹墳前一聲不吭，也不流淚，村裏人都說生仔怪異。被救的是一對城裏夫妻，他們留下一千元錢就走了，再沒消息。
生仔成了孤兒，搬到大伯家去住，那年他12歲，也是從那年起，他沒再長高長大。十年過去了，他依然12歲的模樣，大伯也帶他去城裏看過，沒檢查出什麼結果也就作罷。大伯家最小的女兒去鎮上讀高中了，家裏只剩下大伯夫婦和生仔三個人。
生仔自從他爹死後很少說話，大伯憐惜弟弟的骨肉對他多加疼愛。大伯母是個善良的婦人，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生仔早就不上學了，幫着大伯打豬草，上山採藥，去田裏幹活，空閒時他就揹着大伯跑到河裏去游泳。
一日，大伯開着拖拉機從鎮上賣山貨回來，看到家裏有外人，他老婆千恩萬謝地招待那兩個陌生人，那兩個人渾身是水。他這才得知生仔去河裏游泳溺水被人家救上來送回家，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陰影。這時節河水平緩，水猴子一樣的生仔怎麼會溺水呢？面對生仔的救命恩人也沒什麼感謝人家的，臨走把自家的山貨送與人家表示謝意。
一個月後的一天，大伯路過村頭的石橋，發現有人跳到河裏，他擡眼望過去，河面上生仔的身影一起一伏像是溺水的樣子，那跳下水的是同村的後生，水性很一般，看着他把生仔拖到岸邊，自己卻掙扎着爬不上來，而生仔面無表情地望着水裏掙扎的人，他忙跑了幾步躍入水中把後生拖上岸來，當他爬上岸看到生仔漠然的表情，一巴掌打下去，再舉手時巴掌停在空中，稍後重重地落在自己大腿上。看着那剛剛爬起心有餘悸的後生，大伯千恩萬謝地詢問是否有什麼問題，那後生說沒事，自己回去了，大伯說明日親自去他家表示感謝。
望着後生遠去的背影，大伯一把抓起生仔扔到拖拉機上。回到家他把生仔扔進小屋裏，吩咐老婆把門鎖上不許他出去。伯母睜大眼睛看着怒氣難平的丈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沒見過丈夫如此大的火氣。
生仔不哭不鬧，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地縮在牀裏頭。大伯母心疼他，送去米粥勸他吃點，他不說也不動，伯母伸手拉他，發現熱得燙手，趕緊叫來丈夫，兩個人把他放在拖拉機上連夜去鎮上看大夫。大夫說是驚嚇和受涼了，打了針，拿了些藥就回家養着。
幾天後生仔病好了，他大伯不管去哪裏都帶着他，不讓他離開左右。
大伯又要去鎮上賣山貨，把生仔交給老婆看管，囑咐她不要讓生仔一個人出去，最近河水上漲很危險。
生仔在家乖乖地幫着伯母餵雞，幹家務，伯母很可憐這個失去父母的孩子，自己又得了這個長不大的怪病，每每多照顧他。伯母要去菜地，叫生仔一起去，生仔說他要在家餵雞，然後看一會書，菜地就在房後不遠處，伯母想想不會有啥事就自己去了。
望着湍急的河水，生仔面無表情地跳下去，他像水泥鰍一樣遊了一會兒，遠遠望着遠處一輛摩托車開過來，他做出掙扎的樣子，大聲呼喊救命。摩托車近了，停下來，車上跳下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那男的生仔認識，是他小學同學，如今人家在城裏上大專，明年就畢業了，現在放假帶着女朋友回家來，路過河邊見到有人求救，二話沒說就跳入水中向生仔游去。
生仔一會兒沉入水裏，那後生鑽進水裏四處尋找；生仔又在不遠處露出頭來，那後生奮力游過去，發現生仔又不見了，再看時，生仔又在不遠處冒出頭來。如此折騰幾次，那後生精疲力盡，好不容易抓住生仔的胳膊，把他拖向岸邊，使出全身力氣推上去，待到他女朋友把樹枝伸向他時，他已經沒有力氣抓住這救命的樹枝，耳邊除了河水的咆哮聲，就是女朋友哭喊的救命聲，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遙遠。生仔望着河水中掙扎的人，那分明是父親的臉，父親最後掙扎的模樣。生仔驚恐了，他翻身躍入水裏，向被河水拖走的後生游去，還沒等他靠近，那後生已經被河水吞沒了蹤影，四處張望只有咆哮的河水。岸上有人跑過來，遠遠地拖拉機開過來，生仔看到花白頭髮的伯父慌張地奔過來，他眼睛裏有發熱的液體流出，混在河水中冷卻，生仔閉上眼睛，四肢停止遊動，任由河水把他拖到更深處，轉眼不見了蹤影……
後來，人們在下游發現他的屍體，瘦小的生仔被河水泡得灰白脹大，樣子十分可怕，他被埋在他父親身旁。
村裏人都傳說，生仔是水鬼投胎，來世間就是找替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