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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散文:熊熊和她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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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篩過的天空是澄澈的,池水也清,看得見底部青石拼起的花紋。我和熊熊坐在潮溼的石磯上吃包子,她伸着小嘴不停地要着,我把皮揪下來,一點點喂她。身後油綠寬大的芭蕉恰巧從頭頂擁過,除了細碎的鳥鳴,一切都是安靜的。靜到孤獨,靜到只剩下並排坐着的一老一小的我們兩個。

原創散文:熊熊和她的城市

包子是老字號買的,排很長的隊,但還是有點不放心,總是擔心餡子的純正性。一年前我在這家小店遺失過一個提包,完璧歸趙時,便多了份感情。每次經過,熊熊小屁股都會在車裏一顛一顛的,揮舞着小手,呃,呃,呃地要,急了還會站起來。即便家裏煮了小米粥、紅薯和玉米,我也會捎上一籠。她才一歲半,還沒學會咀嚼,吃東西只是象徵性蠕動幾下,便囫圇吞下。儘管每次我都示範給她看,但她還是急不可待,她的味蕾急欲打開,成人的世界對她是神祕的,誘惑她一步步深入。

熊熊很漂亮,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嘴,每當她低頭專注某事時,長長的睫毛便會如扇垂下,擡起時又變成藍汪汪的一片,這樣的剔透足可以淹沒一切。她髮質輕柔,梢部略卷,頗洋氣。除臉型不夠瓜子外,膚色、五官都好,是個美人胚子。每當她穿着海軍藍條短衫,純白棉質蓬蓬裙,從一個房間飄至另一個房間,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扶着落地長窗驚奇地往下看時,你都不得不感嘆,她真的像個公主。

他的爸爸很愛她,每次生怕驚擾她的瞌睡,下班走至門口,都會折回樓下,在夜幕裏站很久很久,直至她睡熟方上來,有時連洗澡都不敢,便和衣躺下。睡覺是她的大難題,我剛來時,她每晚十二點多才睡,有時凌晨一點還在哭鬧。那時她正在玩一款《驚夢》的遊戲,飄逸的古風,絲綢般的音樂,瞟第一眼時,亦驚呆。她會開關平板,也會啓動遊戲,小手指不停地戳,一關關闖,闖不過,便拿着大人的指頭點,慢了會急,一煩就鬧,又想玩又想睡,兩難之間,哭個不停。哭累了,便在懷裏睡,放下就醒,折騰三四次才能落牀,中途又是如此一番,才能天亮。

她很可憐,是保姆帶大的,生下來就和保姆睡,並換過幾個,這是塊硬傷,亦是安全感缺失的主要原因。她有一牀小被子,上面印滿了細絨絨的小熊,那是她的魂,走到哪抱到哪,小臉貼着才能入眠。

她的爸爸是沒青春的,屬於直接進入婚姻,至少這是我的感覺。有了她也就有了責任,除了上班就是上班,每每加班至深夜,大把大把地賺錢,然後拖着疲憊的身體往返於香港和這個城市之間,給她倒騰回來牛奶、衣服、洗浴用品甚至清火的小藥。公司年度優秀員工評語,說他是個不聊天,不搶紅包,少聚會,一心只有工作和家庭的人。他要給她百分之百的愛,他要對她無微不至,而對自己卻很怠慢。身體不好也不去看,衣服陳舊亦不換,有些襯衣還是他上學時我買的,領口已麻花。每當我提起添置時,他總說這是個講究能力的城市,別的都次要,多了麻煩。

但在我的眼裏,它卻是漂移的。幾何樣的樓羣,腰身流暢的高速,連茂密的植物,粘稠的空氣都彷彿寄生在雲朵上。見不到陰滿青苔的牆根,也沒有青磚古瓦旁獨眠的花朵,於我是沒有日久風吹的踏實和稀薄炊煙款款飄散的深情。朋友也曾感嘆過它不像一個城市,實際的確更像一個複製的卡通或拼湊的圖案。

在電梯裏你會遇見很多搬家的人,搬家很簡單,只是幾個碩大的黑色膠袋或紙盒,有的從樓下搬到樓上,有的反之,有的是從這棟搬到那棟,也有才入住或把自家租出去換大的。總之這裏的人羣是一條流動的河流,而不是一泓可以駐足凝思的湖波。如此頻繁的搬遷,大部分寓所會缺失兩樣東西,一是植物,二是書籍。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大自然美麗觸角的延伸,和另外一幅生活場景的鋪陳。這在行色匆忙的腳步裏可以忽略不計,但於構成家的元素中卻異常珍貴。

每次來,我幾乎都沒有看到過固定的鄰居,面孔走馬燈似的換。今年春節斜對門還住着一對年輕人,體面而有教養,每次看見,女孩都會喊我阿姨,但身後的家的確像個荒貨場。這次再來,已換成古銅色雕花鐵門,室內純白,歐式裝修。女主人說這本就是她的房子,因離愛人單位遠,便在羅湖那邊另租了屋,才搬回。他們作息很規律,每晚七點半左右,女的提菜回家,在走廊哐裏啷啷開門,八點半已燈火通明,全家圍坐桌前吃飯。女兒十幾歲的樣子,很溫馨的一家,很像家的一家。熊熊很喜歡他們家華麗的場景,稍不留神,已站在人家淺紫色腳墊上,趴着玻璃往裏看,他們也常逗她,極盡喜愛。

隔壁原來住着一對小夫妻,孩子很小,也就幾個月大,屋裏堆滿了童車、紙盒、衣服、奶瓶類,一片寄居異鄉的凌亂,現在不知搬哪去了。新換的主人是一位面相嚴肅的中年婦人,看得出內心的戾氣。每天就一個姿勢,一手舉着手機,一手託着胳膊,專注於沙發,幾乎沒變過。她性格不好,整個樓道都能聽到她呵斥女兒的聲音,無非是:我說了一百遍你都記不住,告訴你,告訴過你,毛巾用完了要放回原處,聽見沒,到底長耳朵沒等等。每當這時,熊熊就會豎起耳朵,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聽,然後撲向我呃,呃,呃指着鐵門讓我抱她出去看。我曾懷疑她是晚娘,亦或被遺棄的怨婦,但很快推翻。因爲在這個快節奏的城市,想要付得起高額的房貸或租金不是件易事,不工作,得有人養着。

有天出奇的靜,一直沒聽見她的咆哮,經過時,發現一個男的坐在她經常坐的位置上,也舉一個小手機,應是他的夫。那時閃過的念頭是:男人真好,至少可以如此安靜。實際她的女兒很乖,很少下樓,有時會傳來美妙的琴聲,是那個小姑娘如水的手指劃過。那條狗也重來沒放開過,一直拴在門口,熊熊常蹲在走廊,以手扣地,喚它過來。

熊熊很會保護自己,對待喜愛的動物,從來不急於靠近,而是隔着很遠的距離,以示友好。對待小朋友也是右手翻轉攤開,大拇指彎臥,把掌心遞過去,這是她的招牌動作。有時又馬上縮回,不好意思起來,怕別人不接受她的友誼。如果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也是偷偷瞄一下,又迅速低下頭。別人伸手抱她,她張開雙臂欲迎又回,把小臉藏在你的肩窩,又禁不住回頭,小手想伸不伸的,是一個很像女孩的小女孩,大有羞澀之美。

這個城市很熱,應該說一直很熱,這也是我不大喜歡它的原因之一,沒了四季就沒了節拍上的起伏,和遠山畫意中的清遠深美。讓人不得不經常想起西風橫掃,細雪紛飛的字樣。雨也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自然少了空靈纏綿,是個鮮花常開但缺少意境的城市。空氣悶,陽光火辣,早起就照耀,如果白天不開空調,門都是敞開的,所以鄰里之間並不陌生。實際所有人都不感到陌生,文明友好是常態,上下電梯裏的交談,進出樓棟大門的謙讓,以及細微的幫助,都能體現離鄉之人的眷念切愛之情。

小區很美,樓房呈圓筒佈局,不存在一棟擋着另一棟,光和風的線條不會被折斷和改變。中間偌大的空場種滿了各色植物,水池、噴泉、游泳池還有各種兒童設施,也一應俱全,儼然是個公園。舉目看到的幾乎都是樸素的老人和孩子,年輕人大多忙碌。這裏大體住着兩類人,一類是附近公司的白領,一類經商之人,也有拖着箱子的空姐和藝人,多半都是租戶,均屬異鄉人。

生活非海報,也不是泡沫裏的幻影,遠沒想象的體面,室內多侷促,屬典型的鴿子籠。但都天價,我不敢說瞧不起這樣的房子,怕別人嫌我矯情,但的確不喜歡,直通通的陽光,了無檐下滴水的清幽,更別談窅然的古意。小區外的交易所依舊火爆,發傳單的,舉牌的到處都是,牌子上的數字驚人,制服筆挺的姑娘小夥們一口一個阿姨地叫着。你甚至懷疑,錢是撿的,也知道這些賣房的年輕人均無寸土,這個城市太貴,貴的只剩下房子。

但漲與跌已沒多大關係,十元也好,百元也罷,人總得有個窩。於漂泊之人,它只是實實在在的幾個平方,具體意象到廚房羅列的碗碟,冰箱碼放的餖飣,撮箕拖把類,還有憑窗而望隔岸惆悵的燈火,不可能拿它去換錢,一個容身之所罷了。

我來後,熊熊的狀況有所改觀,作息慢慢走上正軌,每晚九、十點鐘,就可入眠,且能通宵不醒。我的手機和平板,儘管藏在哪,她都能找到,但很乾淨,沒她想要的內容,一次次失望後,她開始淡忘,注意力也隨之轉移。我給她錄了很多生活片段,起初她上來搶,後來發現裏面全是自己的影像,驚奇之餘,便故意讓我錄,並打開音樂,隨之搖擺,示意我開始,再急切跑回查看。

這,成了她一大樂趣,每天用手指滑來滑去,一遍遍看,然後獨自呵呵地笑,極盡自戀。我忙碌時,她就單手提着ipad到處找我。

她對一切開關按鈕感興趣,知道充電,也會把娃娃放到洗衣機裏攪。所以我得看緊她,並切斷一切電源。

我做飯她也會觀摩,覺得是件有趣的事。我常常抱她坐在廚房乾淨的大理石臺案上,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剁蝦茸、菜泥、肉沫。她的食慾很好,不偏食,啥都想吃,但斯文,一般不用手抓,只是用鼻子深嗅,然後噘着小嘴要。有些東西是不能給她吃的,她便圍着你,急得團團轉。

她已經學會把飯粒從地下撿起,放到桌子上的。如有污漬,也會蹲下拿餐巾紙像模像樣地擦。這些沒人教,均屬自覺而爲。如果在外面樹蔭木凳上,她也會把地上的餅乾屑,麪包渣撿起,連同果皮一起裝進塑料袋,抓在小手裏,穿過夾道,踮起小腳放在垃圾桶中。然後迴轉身舉着雙手望着你,一臉的成就感。每當你說,熊熊真乖,一百分時,她就兩個巴掌拍在一起,給自己鼓掌,燦爛成一朵花,再一顫一顫跑過來,撲入你懷裏。

人最初的一切均來自模仿,你做什麼她學什麼,極自然,照單全收而已。與其說教育還不如說薰陶,無需刻意,然少小之習慣將會影響一個人終生,這是我一直認爲的。

她的父母在電梯裏也曾討論過她的將來,那時她纔出生幾天,幾乎把所有的學府都點了個遍,這樣的興致我理解,也無言。他們還不知道教育的漫長,要想把一個小動物培養成一個優質的人,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對自身的多種檢驗。我從不懷疑她可以進入任何學府,所有的孩子都可以,這和智力沒多大關係,但決定的不是她,而是送她進去的那雙手。有些話,不想說,關於愛,關於愛的方式,關於價值,所以常常選擇沉默。

我也曾年輕,也曾一步步摸索走來。她的爸爸曾經是我的嬌嬌寶貝,我能給他的東西不多,有時甚至是倒忙,想想也就一個閱讀的習慣。小學二年級他就開始看半文半白的《封神演義》,經常和我大聲討論“寸”王如何如何,實是“紂”;問我古代的“日”是不是說的意思,實是“曰”。愛人的朋友看他抱着大部頭的書,赤着腳在屋裏跑來跑去,很是驚奇。現今一些我不看的,世人認爲高深的書,均在他的書櫥裏。由於他在公司附近另租有屋,有時會住在那邊,所以沒給我留下片紙,這樣的焦渴,讓我越發覺得是個荒漠。好容易尋來一本書,還是關於兩歲前兒童添加輔食的,我每天於睡前嘟嘟囔囔讀給熊熊聽,她一會驚奇擡起眼睛看看我,一會又低頭看看書,能感覺我與平時說話的不同。實際她啥也聽不懂,有些醫學術語我都拗口。但她很認真,我累了放下,她就拿起來,呃呃呃讓我再讀。她還不會說話,卻不影響表達,如此三番五次,已枕着我的臂彎沉沉睡去。她靠我的聲音催眠,算種安全維繫。後來我曾把那款她喜歡的遊戲下到我的平板上,但對她已失去魔力,只是偶爾聽聽音樂。

熊熊正在長槽牙,故癢,所以我們身上都被她咬得傷痕累累,有時能滲出血珠,但她從來不咬自己,把她的手放在她嘴裏她也不咬,極愛自己。如果你疼或哭,她會上來拍你哄你,歪着頭,呃呃呃地讓你別哭。哄不好,她也會用兩個小手捂着眼睛,目光從兩個指縫間偷偷看你,你笑了,她也跟着呵呵地笑了。所以你不能演戲,她啥都知道。你傳遞給她的信息,都將成爲她成長的元素。

我曾一次次試着把她帶離這個地方,給她更穩定更安全的生活,一個與這不同的生活圖案和場景,還有無數美妙的故事。但她畢竟不是我的孩子,我無權做主,對城市對金錢概念的不同,導致對愛理解的多元。所以我更相信責任二字,有時它比愛更可靠。一個孩子的生命是不屬於任何人的,只是她自己的,認識這點需要漫長而艱辛的過程。

當我放棄一切想法,拉着箱子默默離開時,收到兒子的短信,他說:媽!辛苦了,一路平安!那一刻,望着窗外,我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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