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閱讀淚的記憶
一場劫難在瞬時發生。川北大地鳥獸驚奔，樹倒房傾，山崩地裂，泥石飛濺，一幢幢高樓象被怪獸的魔掌拍擊而轟然垮塌！人羣象驚弓之鳥四散奔逃，甚至都來不及哭喊，強烈的恐懼感象陰黑的鍋底扣在人們心頭，那是死亡的陰影！
一
徐士傑正窩在自己的牀上做着美妙的夢。因爲寫作，他基本上過着晝伏夜出的生活，這種黑白顛倒的日子讓他容易忽略許多需要，比如愛情，比如婚姻。
“四川地震啦！”他被樓下人們的喧譁聲吵醒。
地震！四川！徐士傑猛地心頭一驚！這是佳衛的家鄉，不會真的有事吧？他突然有了強烈的不祥預感，手腳變得僵硬起來，伸手摸索着抓起牀頭的手機，迅疾打開，調出佳衛的號碼。撥號，盲音。再撥，還是盲音！徐士傑雙手緊握手機，他一遍遍地撥着，速度越來越快，可失望和緊張隨着盲音傳遍了他的全身。佳衛，別嚇我！佳衛，求求你，快接我電話！！徐士傑的額頭開始冒出密密的汗珠。
二
佳衛再一次在昏暗中醒過來，她的腿被重重的水泥板壓着，動彈不得。記不清已經被壓了多長時間，她試圖動一動腿，可是已經沒有了知覺。也許我的腿已經斷了！不過佳衛覺得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還活着。她摸摸懷裏的兒子童童，幸好兒子沒有受傷，小傢伙也許是太困，也許是太餓，正睡得昏昏沉沉地。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經受這樣的磨難！佳衛輕柔地摸着童童的頭髮，小心摳出兒子頭髮裏的沙石，可她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因爲沙石已經密佈在兒子的頭髮裏。如果能活着出去，我得先給他好好洗頭洗澡。佳衛是個愛乾淨的女人，她不能容忍兒子身上粘上一點髒東西，可現在只有無奈。
“蔣建華——”佳衛對着黑暗叫了一聲，“建華你怎麼樣了？”
“嗯。”不遠處傳來蔣建華輕微的應聲，這讓佳衛緊繃着的心鬆了鬆，還好，他還活着。雖然關係一直不好，但現在有他在身邊，心裏就踏實許多，畢竟還是一家人。聽他的聲音，看來傷勢很重，這讓佳衛的心揪着，怎麼着，他也是自己的丈夫，同牀共枕的人，儘管他們常常同牀異夢。
只要醒着，隔一段時間她就叫幾聲丈夫的名字，害怕他一睡不醒，害怕他離開她們。她的叫聲驚動了懷裏的童童，兒子醒了，開始大哭起來。
“童童不哭，童童不哭，媽媽在這裏！”佳衛的注意力轉到兒子身上，她用兩手摟着兒子，不停地安慰着他。
“媽媽，我渴！嗚——我餓！”畢竟才三歲的孩子，哪能挺得住！佳衛辛酸着，她把兒子的臉翻轉過來，用嘴摸索着找到兒子的小嘴，她象母貓一樣伸出舌頭舔舐着兒子的嘴脣，那嬌嫩的小嘴因缺水已經變得乾硬，佳衛溫柔地舔着，直到兒子的嘴脣變得柔軟起來。自從房子垮塌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不知曉白天黑夜，不知曉時間的長短。佳衛估摸着已經過去兩三天了吧？因爲過度的缺水和缺食，她的嘴脣也已經開裂，只能間或用舌頭舔舔自我滋潤一下。但她現在連這點自我安慰都不能浪費了，因爲她要把自己的唾沫留着給兒子。可兒子餓了，該怎麼辦呢？佳衛真恨不得自己再生出乳汁來，不至於餓了兒子。
佳衛徒勞地撫慰着兒子，可無濟於事，童童繼續哭着，哭得佳衛的心都要碎了！
“童童——不要哭了！”蔣建華邊喘邊叫了一聲。童童象一個噴濺着的水龍頭突然被人擰緊，立刻止住了哭聲。
“你別嚇着孩子！”佳衛本能地摟緊兒子，她能明顯感覺到兒子肌肉的緊張。一直以來，蔣建華都不太喜歡這個兒子，在童童眼裏，爸爸很少笑過，總是板着臉，讓童童不敢親近。現在蔣建華的一聲叫喊，童童又誤以爲爸爸要呵斥自己了，心裏就有點害怕起來。
“我不是嚇唬他。這樣哭下去有什麼用？還消耗體力。”蔣建華原本不想解釋，但他轉念一想，大難臨頭時還是救命要緊。人活着時總是不滿足這不滿足那的，現在才發現其實真是很愚蠢，一點不懂得珍惜。就象他和佳衛，從中學到大學，同學這麼多年，及至後來結成夫妻一起生活，這已經是千年才修來的緣分，自己爲什麼還要耿耿於懷她對徐士傑的那份情感呢？還有童童，乖巧可愛，一聲聲叫着爸爸，可自己爲什麼總是這樣冷漠？就因爲……蔣建華不願再往下想下去了。昨天已經永遠過去了，我還是多想想今天和明天吧，如果，如果還有明天的話，我又該怎麼活？
蔣建華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佳衛的大腦也沒閒着。冷靜想一想，丈夫的話是有道理的，如果童童再哭鬧下去，恐怕很難堅持到更久的時間。
“乖兒子，別哭，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等出去了，你想吃什麼媽媽都給你買好不好？”佳衛一邊安慰着兒子，一邊也安慰着自己。
“真的有人來救我們嗎？是誰呢？”童童天真地問，佳衛似乎能感覺到兒子亮晶晶的眼神。
“解放軍叔叔啊。他們會來救我們的。”
“那解放軍叔叔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呢？”
“因爲解放軍叔叔很厲害啊，他們發現童童沒有去幼兒園上學了，所以就會找到這裏來了啊。”
“我喜歡解放軍叔叔！等他們來救我，我給他們敬個禮。我長大了也當解放軍！”童童試圖伸手先敬個禮給媽媽看看，但他很快發現手很難舉起來，而且四周一片黑暗，啥都看不見，“解放軍叔叔——我在這裏——”他忍不住叫起來，可是實在太餓太渴，聲音啞了發不出更大的聲音來，童童真後悔中午沒有聽媽媽的話好好吃飯，要不然怎麼會餓得這麼快呢？“媽媽，我以後一定好好吃飯，再也不挑食了！”童童下定決心，很認真地對媽媽說。
“好！真是媽媽的乖孩子。”佳衛發現兒子突然懂事多了，她的眼眶禁不住一熱。
三
就在佳衛一家三口在廢墟之下艱難求生之際，在整個中華大地上已經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抗震救災運動。
徐士傑主動向報社請纓，作爲一線記者前去災區採訪。川北不是他的家鄉，但那裏是中國的一部分，有那麼多的同胞遇難，怎不令人心痛？更何況，那裏還有他深愛着的一個人。不，應該是兩個人。徐士傑翻開手機，看着屏幕上童童的照片，“他是你的兒子……”佳衛的話又迴響在他的耳邊。
童童！我的兒子，你現在在哪裏？爸爸一定要找到你和媽媽，讓我們永遠在一起！徐士傑望着兒子可愛的笑容，再一次淚流滿面。他真的悔恨萬分，當年要不是因爲自己做事不夠周全，佳衛也不至於對他誤會太深，硬生生親手扼殺了他們之間的愛情，隨蔣建華回到了他們的家鄉川北市。如果時間可以倒回，他一定好好經營他們之間的愛情，好好地疼愛佳衛，跟她成家生子，跟她一起撫養童童，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一家子啊。可現在什麼都晚了！是我的錯啊！徐士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頭髮。
爲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他必須儘快深入災區，找到佳衛和童童。我已經失去一次機會了，再不能失去第二次。他坐到電腦前，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開始查看最新的地震災情，以確定明天的具體行程和安排。
四
因爲極度的飢餓和缺水，佳衛已經出現不間斷的昏迷。但她每次都被自我的意識驚醒：童童！兒子！是的，爲了兒子，她一定得活着，不能睡過去。
童童象只剛剛出生的小貓，蜷縮在佳衛的身邊，他不再吵鬧，他也沒有了氣力吵鬧，變得格外安靜。這樣的狀況讓佳衛緊張而揪心，她哭着一遍遍地叫着：“童童，童童！寶貝，你千萬別睡着，乖兒子，你是個男子漢，你一定要堅強，你不是說要保護媽媽的嗎？你不要丟下媽媽好不好……”“救命啊！救救我兒子！老天啊，我有錯你收了我，求你放過我兒子吧……”
佳衛的話在黑暗中清晰地傳到蔣建華的耳中，象錐子一樣不斷刺着他的心。因爲傷勢嚴重，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恐怕不能堅持多久了。回想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路程，未免太短，許多理想抱負尚未實現，不能不說是遺憾。曾經許諾要給佳衛一個新家，看來再也難以兌現了。想起剛剛和佳衛結婚的日子，那是自己是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儘管他知道佳衛並不愛自己，但只要自己愛她，這就足夠了。佳衛愛着徐士傑，可那又能怎樣？他承認在愛情上，自己一敗塗地，但在婚姻上，他蔣建華纔是最後的贏家。當年，他暗藏了徐士傑的情書，看起來有點卑劣，甚至有點不擇手段，但他真的是因爲很愛佳衛，他相信自己會帶給她幸福，這難道還不夠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