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丫頭散文
那一刻，我明白世界上最難受的感覺是口渴了沒水喝，比口渴了沒水喝更痛苦的是，面前擺着一碗水，而你卻不能瞬間暢飲，因爲水太燙了。那種想喝水的焦急，那種口渴難耐的糾結，那種同生活作鬥爭的氣息，讓人沒法忘懷。
我說的是我的朋友野丫頭。她姓馬，來自新疆伊犁。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覺得她像曹曦文飾演的電視劇《野鴨子》裏面的主人翁野鴨子。我指的不僅僅是長相，還有她們身上相似的氣質，以及對生活的態度。後來我們熟了，她說之前也有人說她長得像曹曦文，在大家的建議下，她看了幾集電視劇《野鴨子》。她承認她們之間有很多相同點，不過她說自己沒有野鴨子那麼野，從此我們就叫她野丫頭。
世界有時候就是很奇怪。遇見某個人的那一刻，你就覺得你們相處得來，或許是出於感覺，也或許是因爲經歷。
大學報名的那天，我和野丫頭第一次碰見。還記得，那時候我們都在學院辦公室辦理助學貸款手續，中間有一個和院領導的談話環節。快輪到她的時候，她着急地問我怎麼說，我們並不認識，只是因爲坐得近，她的問話完全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爲。
我父親那天也在辦公室，他是那種很容易和別人聊得來的人。聽說野丫頭一個人從新疆來到西安，覺得這孩子真是不容易。談話結束了，野丫頭一聲不響地關上門，原來，領導同意了她的.貸款申請，但她必須預交500元錢。聊天中我們知道，野丫頭家有3個孩子，哥哥在安徽大學上大三，她和弟弟是雙胞胎，兩個人都考上了大學。這次來她帶的錢很少，準備全額貸款學費和住宿費，如果交了這500元錢，基本的生活保障就成了問題。
我父親突然從兜裏掏出500元錢，錢還是用皮筋綁着的。他對野丫頭說，我外甥在新疆上大學，留在你們新疆伊犁友誼醫院工作了，現在你從伊犁來，我女兒能和你認識，在一起上學，咱們也算是緣分，這錢你拿着。
我當時懵了，父親帶的錢並不多，除去買被褥之類的花費，根本剩不了這麼些錢。野丫頭起初不要，父親說得多了，她也確實缺錢，最後還是收下了。
後來父親告訴我，那500元錢是母親塞給她的。母親說窮家富路。進城花錢的地方多，多備點以防萬一。
我和野丫頭後來半個月都沒見面。剛到學校事情比較多，加上我們兩都沒手機，沒辦法聯繫。突然有一天，有人小心翼翼地敲宿舍門，舍友去開門，一個頭伸進來，怎麼這個人看上去這麼眼熟呢？野丫頭笑嘻嘻地問我，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來還錢的，家裏頭賣了棉花寄錢給我了。”她說着從書包裏拿出500元錢，還有一包葡萄乾，“新疆特產，一定要收下。”我笑了笑，沒客氣就收下了。
一來二往，我們很快就熟悉了。瞭解彼此的性格，清楚彼此的家庭情況。大二“十一”長假時，我帶她去家鄉看她盼望已久的蘋果樹長什麼樣子。野丫頭似乎很來勁，一到家就用自備的餐具泡了方便麪，吃完飯就嚷嚷着要上地。
她個子高，將近一米七，幹活很得力。在家的幾天就沒閒着，每天都要堅持和我們一起卸蘋果套袋、摘蘋果。我夠不着的地方，她總能麻利地沿着板凳，一伸手就抓到蘋果。
我開玩笑說你來這裏是幹活的，不是欣賞風景的。野丫頭回憶說，在家裏摘棉花也很辛苦，要“全副武裝”，不然會被蚊子叮得傷痕累累。
大學四年，寒假野丫頭從來沒回過家，回族同胞不太重視春節，他們過自己的節日。大一大二的寒假，野丫頭去商洛市山陽縣支教，回來整個人瘦了很多。山陽縣地理位置偏僻，條件艱苦，她又不能和漢族同胞吃一鍋飯，只吃方便麪，營養根本跟不上。大三的寒假，她去省檢察院實習，自己買了電飯鍋，爲省錢調着白糖和辣椒醬吃白米飯。
大四的寒假，丫頭去超市打工。那時候她的舍友都有電腦了，丫頭說要用自己的努力換來一臺筆記本電腦。其實她已經很努力了，因爲成績優異，表現突出，民族學生獎學金、助學金、一般獎學金，丫頭樣樣每年都拿。她說男孩子花銷大，悄悄把其中一部分寄給了弟弟。
即使是獎助學金，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家庭的貧窮，也無法讓一個孩子過和別人一樣物質比較豐富的生活。寒假超市缺人，丫頭就去離學校不太遠的超市做收銀員，假期收銀員工資較高。爲了多掙錢丫頭主動要求加班，吃飯時間她也只用十幾分鐘的時間，和別人換班以節省時間。
我陪親戚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她，我沒想着她也注意到我了，我走近她的時候心中一片酸意。丫頭旁邊有一個白色的飯盒，稍不注意就看不到，飯盒裏裝着用塑料袋盛着的冒着熱氣的水，她不停地用一張促銷單扇動着水，似乎越扇水越燙。那時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她從八點上班到下午一口水也沒喝。那天顧客比較多，意識到口渴的時候已經渴過了，忘記帶水杯。她自己保留民族習慣不願用別人的餐具，水放到塑料袋裏一時半會又涼不下來。
超市不允許員工在店內喝水，若被發現要罰款。收銀員的獎金和本月的收銀額直接掛鉤，她擔心離開收銀臺影響業績，就讓同事幫忙接水。就想喝口水，卻不敢和別人一樣若無其事地喝口水，喝口水還要偷偷摸摸。飯盒還要用一些東西遮擋起來，急於喝水，水卻燙得放不到嘴邊，那是怎樣的一種境遇，我想不起用任何詞語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丫頭因爲學習成績優異被保研了。她又歡喜又有些壓力，上學就意味着沒辦法幫家裏減輕負擔，她又不甘心放棄自己，想繼續深造實現成爲一名優秀律師的夢想。窮人的早當家的孩子，要揹着怎樣的負擔，忍受怎樣的煎熬和困苦才能接近願望？
她最終讀研了，跟着導師去了祖國的很多地方。丫頭說她不想再野了，想回新疆了。覺得苦難的父母老得太快了，再在外面野，就對不住父母了。
我笑着對她說，想回家了就回吧，認真看一遍《野鴨子》吧，你沒有看完，野鴨子有了一個非常完滿的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