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那棵老梨樹散文

在我家鄉的正中央，有一座圓錐形的山丘，把村莊分成了南北兩半，在山丘兩邊，分別住着四五十戶人家，各有一條小徑通向山頂。

山丘坡度舒緩，及至中間，突兀地隆起一個大圓包，在圓包正中，生長着一棵老梨樹。老梨樹樹幹粗壯，樹皮黑褐，紋理深刻，觸手粗糙，樹枝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向四周伸展開來，宛若一把巨傘，護佑着腳下的土地。

我家的老屋，就座落在老梨樹正北面五六百米處。經年累月，老屋與老梨樹沉默相望，彷彿一對感情深厚的老友，無慾無求，不離不棄。老梨樹，宛若一位忠誠的守望者，見證着家鄉的滄桑變遷，記錄着我成長的每一步足跡。

每次回到老屋，站在業已雜草叢生的院子裏，仰望那棵高大的老梨樹，目睹它日漸衰老的身影，心中總會生出一抹物是人非的感慨。童年那些美好的時光，便如一尾靈動的魚兒，在記憶的深海里遊動，掀起層層漣漪，一圈圈暈盪開來。

記得小時候，每當春季來臨，家鄉的房前屋後、角角落落裏，那些歷經嚴冬洗禮的柳樹、楊樹、槐樹們，便爭先恐後地睜開惺忪的眼眸，將嫩綠的葉子掛滿枝頭，爲蕭瑟的村莊穿上一襲靚麗的衣裙。站在山丘頂端的老梨樹，也不甘落後般春心萌動，率先將潔白的花朵掛滿枝椏，遠遠望去，像落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陽春白雪，蜜蜂蝴蝶聞香而來，在花間低吟淺唱，流連忘返，間或夾雜着或高或低的鳥鳴，唱響了父老鄉親們一年之計的希望。

幾場春雨過後，沿着山丘四周，一簇簇鮮嫩的'薺薺菜、斜蒿等野菜，便急不可耐地探出小小的腦袋，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大口吮吸着甘甜的雨露，靜靜地等待着農家人採摘。

每天下午放學後，按照大人們的安排，我們五六個形影不離的玩伴，便挎着竹籃，拿上鏟子，興高采烈地去山丘上挖野菜。當我們一路打鬧着衝上山頂時，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幾個人四仰八叉躺在老梨樹下的草地上，望着飄蕩在樹頂的白雲，呼吸着甜甜的花香，聽着清脆婉轉的鳥鳴，便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稍事歇息後，我們就迫不及待地來到老梨樹右邊，在大人們開闢的平臺上玩起了“鬥雞”的遊戲。先是一對一單挑，然後由勝出者兩兩決鬥，最後決出冠、亞、季軍。幾個人學着電視上的畫面，手挽手擡着冠軍繞場一週，以示慶賀。正玩得起勁，忽一擡頭，太陽就晃晃悠悠走到了天邊大山的邊上，我們才猛然記起大人們交給的任務，便慌忙拿起鏟子，挑着大個兒的野菜一氣猛鏟。當夜幕降臨時，我們便尋着裊裊炊煙，踩着回巢鳥兒的鳴叫聲，提着籃子裏少的可憐的野菜，一邊向各自的家裏走去，一邊思謀着向大人們的解釋之詞。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們，真是玩心太重，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艱辛，也不懂得父母的苦楚和不易。

夏日的夜晚，涼風習習，暑氣稍減。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早早吃完晚飯，三五成羣地踱到小山丘頂上，在老梨樹下面休閒納涼。老梨樹此時已是枝繁葉茂，一顆顆拇指大小的梨子掛滿枝頭，宛若一串串精緻的風鈴，隨着晚風的搖曳，發出陣陣沙沙沙的輕吟。大人們隨意地席地而坐，閒聊着莊稼的收成，以及道聽途說的逸聞趣事，不時傳來一陣陣憨厚爽朗的笑聲，驚嚇得棲息在老梨樹上的鳥兒們撲騰騰亂飛。那個平時屬於我們小孩子的地盤，已然成了大孩子們的天下，他們總會興味盎然的玩着“跑城”的遊戲，只見場上你爭我搶，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其緊張激烈之場面，絕不亞於一場正規的體育賽事。我們一幫小孩子則像一個個自由電子，一會兒坐在大人們身邊，靜靜地聽他們神吹海侃，一會兒站在場邊爲大孩子們加油助威，一會兒又你追我趕，圍着老梨樹捉起了迷藏，開心的、愜意的、滿足的笑聲飄蕩在老梨樹上空，經久不息。

月上中天，將如水的光輝盡情傾瀉在老梨樹上空，照射在一張張或飽經滄桑、或稚嫩純真的臉上，顯得既真切又朦朧。夜色漸濃，大人們帶着沉沉的倦意，拉拽着自家的小孩相繼回家。老梨樹睜着昏昏欲睡的眼眸，目送着人們一個個離開，月光下的夜空頓時安靜下來，嘰嘰喳喳歡唱了一整天的鳥們蟲們，也慢慢融入到水洗的月華里，陪伴着老梨樹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金秋如約而至，瓜果飄香，沁人心脾。此時的老梨樹，已然換上了一襲綠中帶黃的外衣，黃澄澄的梨子掛滿枝頭，仿若一隻只小巧精緻的燈籠，閃着金燦燦的光芒，令人垂涎欲滴。盼望了一春一夏的孩子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便急不可待地呼朋引伴，帶着長長的竹竿來到梨樹下，拿起竹竿照着誘人的梨子一陣猛打，只聽噼裏啪啦的一陣聲響過後，一個個香氣四溢的梨子便歡叫着、跳躍着落到腳下鬆軟的草地上。慌忙丟下竹竿，一哄而上，你爭我搶，每個人總會撿到自己心儀的梨子，而後開心地坐在樹下，大快朵頤，一頓猛吃。

老梨樹結的梨子個兒不大，但入口甜中帶酸，極爲脆嫩，是我們小時候吃過的最好吃的水果。不一會兒，大家便吃得飽嗝連連，意猶未盡。於是，又拿起竹竿一記猛打，而後脫下外衣，扯一把蒿草，紮緊兩個袖口，把打落的梨子悉數裝進其中，一前一後搭於肩上，興沖沖唱着不成曲調的歌謠，滿載而歸。不幾日，梨樹上的梨子便一掃而光，那些沒吃到梨子的孩子，只能仰望着空蕩蕩的梨枝，連連責怪自己錯過了大好時機，只有在心裏暗暗期盼來年秋天快快到來了。

進入寒冬臘月，天寒地凍，雪花紛飛。每逢大雪初霽，總見有人拿上掃帚鐵杴等工具，沿着通往山丘的道路一路掃去，直至山頂和梨樹周邊，爲人們休閒娛樂開闢出一條道路來。當天氣晴好時，賦閒在家的人們吃過早飯後，便不約而同地來到老梨樹下，男人們打撲克、下象棋，女人們納鞋底、拉家常，孩子們做遊戲、踢毽子，暖暖的陽光穿過老梨樹光禿禿的枝椏，將斑駁的光暈灑落在每一張慵懶的臉上，宛若一副閒淡舒適、其樂融融山水田園畫卷，令人倍感生活的美好適意。

及至長大後，在親人們期望的目光中，我懷揣夢想，揮別朝夕相伴的老梨樹，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裏獨自拼搏，直至今天蝸居縣城一隅，一走就是二十幾年。在這二十幾年裏，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與老梨樹相處的日子也屈指可數。在異地他鄉，每當看到一株株古樹名木，抑或吃起各種時令水果，家鄉那棵老梨樹高大挺拔的身姿，酸甜爽口的梨子便會在眼際縈繞，仿若一條長長的絲線，牽扯着我綿延悠長的思緒，使我時常迷失在甜蜜的回憶裏，久久不能自拔。

七月將盡，家鄉的老梨樹想必已是果滿枝頭了吧！今年，我一定要放下俗事纏繞，抽空回一趟老家，不爲別的，就只爲撫摸一下老梨樹厚重的身子，品嚐一下那魂牽夢繞的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