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椿芽散文

驅車從318線駛過宜昌東大橋，清江河畔的長陽就坐落在長江南岸武陵餘脈連綿的山巒之中。

長陽山清水秀，溝壑縱橫，高山峻嶺亙古延綿，一草一木渾然天成。那原始自然毫無人工琢飾的山野、清溪、村落，尤如幀幀山水畫屏向人們展示着秀美，世人譽長陽爲“清江畫廊”，惟其得此殊榮實至名歸。

出高家堰西行數公里，抵達“中國人的景觀大道”1314里程碑，早年國人對此數字多有忌憚，但在“一生一世”諧音的解讀下，卻變得無比親切。“一生一世，一路有你”，八個剛勁大字鐫刻在岩石上，語言雖然直白卻富有哲理，字裏行間凝聚着責任與擔當，從一而終，表述出東方人的思維取向。白頭偕老是中國人的愛情價值觀，文字簡潔卻沉澱着儒家文化厚重底蘊，寄託着愛人的重託和期望。倘若延展其深?內涵，似乎亦在鞭笞心懷叵測齷齪者的邪念，盪滌其猥瑣醜惡的靈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我等應爲謹記！

木橋溪過後，汽車沿着盤山公路向山巔駛去，大功率馬力引擎轟鳴，在山巒疊翠公路中盤旋。蜿蜒山徑峯迴路轉，肘彎狹道環環緊扣，高山駕駛，每一個動作皆需從容規範不得慌亂。自滬蓉高速從山腹中穿隧而過，318線車水馬龍的喧鬧趨於平靜，奔流不息的運力日漸式微，儘管如此，公路的養護一點都不馬虎，懸崖邊的防撞墩固若金湯，空曠的道路標識齊全，駕車更顯輕鬆怡然。

車至山頂，駐車鳥瞰，峽谷幽深壁立千仞，北宋畫師範寬的《溪山行旅圖》莫不是復刻於此？極目巴山峻嶺，千山萬壑盡收眼底。置身此地，才能真正領悟杜甫“會當臨絕頂一覽衆山小”的真諦。

白雲深處，薄靄冉冉升起隨風而去，融合於曼妙的彩雲之中，那是星落山涯隱約在山腰的土家農舍裊裊炊煙。我太太感嘆深山寓居的艱辛和落寂，實在是杞人憂天。土家人世代守着這片淨土，遠離紅塵渲沸和市井爾虞，面山而居，沐浴充沛的陽光，飽享大自然的恩賜，生活恬淡安逸。他們毫不羨慕都市，甚至嘲弄宅第逼仄和超高容積率的居住壓抑。鄉村與市鎮對比的落差，土家人精神得以釋然。其實，時代變遷，“農戶”稱謂不再含有貶意，“山裏人”更彰顯着曠達豁然風貌，農村、農業、農民將是世人更加羨慕的宜居之地和爲之終生的事業。

高山峻嶺之中亦有坪壩，此地謂青崗坪。從車內走出，雖陽光明媚卻感到絲絲涼意。與土家老人言談中方知接近長陽山巒頂端賀家坪。賀家坪碑坳海拔1200米，從堡子巔峯駛向榔坪連續五十華里的急彎下坡令駕者暈眩耳鳴，千米落差更叫人膽顫心驚。上海黃浦至西藏日喀則漫漫5476公里，此段尤爲險峻。公安部將其列示爲A級危險路段，可見其駭人烈度甚巨。“身無三件衣，難過堡子裏”，民諺訴說着碑坳堡子的高寒，亦成爲警醒路人的箴言。

山腳木橋溪油菜花早已凋謝，山上青崗坪油菜花卻依然怒放。洋芋倔犟生長在磐石與泥土相雜的坡坎田地，茸毛莖葉舒展一片深綠。路旁幾株高大的落葉喬木吐出嫩綠的葉芽，似同椿樹，問及主人方知是核桃果樹。老人遙指百米開外依山而建的土家民居，屋後就有香椿，並主動應承嚮導。百米小徑鋪着沙礫碎石，晚熟的白菜抽出菜薹，走近農舍，敞亮的院落潔淨無染，門楣迎春對聯依然簇新，堂屋內桌椅擺放有序，細微之處顯現出主人的幹練。

從屋側繞道舍後，半坡山上灌木叢生，白色的梨花粉色的桃花爭相吐豔，亂石雜棘中，三株直立的椿樹梢端託着蔟蔟紫紅的`嫩芽，舉頭望去，椿樹嫩芽在碧藍如洗的蒼穹下挺拔傲立。

椿樹發芽時，多在清明時節，椿樹高大芽生頂端，葉片紫紅如炬擎天，探手不可獲得。土家主人搬出木梯依靠在樹幹仍不及樹梢，遂借用長竹捆縛鐵鉤勒住椿芽尾端，脆響聲中，紫紅椿芽飄零而落，用手捻碎嗅之，椿芽的濃香沁人心脾。椿芽，可食期甚爲短暫，地道早春的美味，穀雨過後溫度驟升，椿芽瘋長莖老葉粗，屆時，椿芽美味不復存在。

中國是世界上惟一將椿樹葉當作美食的國家。釆拮樹葉作蔬菜足見東方飲饌的多樣性。中式烹飪講究五味調和，刀俎旺火蘊含着東方餐飲的博大精深。

椿芽煎雞蛋是此菜經典，做法幾成南北共識。椿葉摘洗後用沸水稍事焯水，紫紅的椿芽遂變青綠，瀝乾水分後切成細小芽糜盛入容器中，磕入雞蛋放適量食鹽攪拌混勻。油鍋置旺火，倒入椿芽蛋液待底部煎黃後翻面，爾後稍事翻炒即爲成菜。

椿芽粑粑。初期料理同煎雞蛋，只是將蛋改換麪粉，然後摻入適量清水放鹽攪勻。鍋燒熱着少量食油，沿鍋邊徐徐倒入椿芽麪漿轉動鐵鍋彌補殘缺，小火慢煎至底部金黃翻面，如此反覆數次即成椿芽粑粑。

國人飲食禁忌甚多，椿芽因春而發自然被薦爲“發物”之首。唉，人們的心理暗示或自我桎梏不知喪失了多少品嚐美食的機會。“發物”在科學文獻中未見隻言片語，但在人們心中卻是根深蒂固，原來，民間規避舊病宿疾誘發而採取的保護措施即“忌口”，用從未科學驗證的偶然來指導膳食，實在是愚不可及。其實，脂肪蛋白質碳水化合物是維護動物機能的基本要素，所謂“發物”自然也隱匿其間，我們能夠避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