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優秀散文

進入臘月不久，小區門前那個散發着一年三季芳香的露天花匯市場，儼然成了一家沸騰着血腥味的屠宰市場。一隻只鮮活的大羊，小羊，老羊，嫩羊就是從這裏，從圍觀着它們的人堆兒裏，從人們臉上帶着喜滋滋的表情，討論着哪隻羊的肉吃起來可口，哪隻羊的哪部分吃起來香而不膩的鑑品中，被戛然了卻了它們生命的運轉。

每一天，幾乎每一天，我在上下班之時，必經這個帶着些慘忍的市場時，總會不經意間看見一羣被圈牢在三輪車後廂上的、還在站立呼吸着下一秒可能就會被處死的羊，已經被倒掛在支架上少了羊頭、褪了羊皮、缺了胳膊或是少了腿的羊肉，還有幾張肉漬麻花的岸板和一兩把亮閃閃的刀。那時，我的心還是無動於衷、見怪不怪的。——過新年啊，人們吃豬肉燉羊肉，當然前提必須得靠殺豬宰羊了。所以，對於這種“吃貨式”殺戮行爲，我的思想爲其理解的頗爲“順其自然”。

直到有一天，恰好是個集日。趕集購物的，各種做買賣生意的在集日這一天比往日更加的熱鬧、瘋狂起來。這家殺羊賣羊肉的市場往日生意就很火，趕上了集日，羊肉販子就更得做足準備了。那天一早，我在出門上班之時，突然看見，這家殺羊賣羊肉的，平時只有一個後車廂的三輪車，在它的車廂後面又多加了一個車廂。滿滿當當的兩車廂羊就被鐵欄杆圈在裏面。因爲是蜻蜓點水的路過，騎着自行車的我並沒有仔細的注意到它們任何一隻羊的眼睛，也沒有聽到一隻羊的叫喚聲，只是粗略地看見兩堆軟綿綿的、蠕動着的白茫茫的羊羣被圈在那個藍色的三輪車上，我就與它們擦肩過去了。

直到下午下班，集市上的人羣漸漸散去。當我哼着小調，慢悠悠的再次騎到這個羊的市場時，不知爲什麼，我的眼睛下意識就朝着那輛三輪車的方向望去。三輪車依然在原地停着，可後車廂上的那滿滿當當的兩車廂羊卻已不知去向。再看岸板旁的羊販子，縱橫交錯的臉上堆滿了油膩不堪的笑容，在落日的餘暉中和圍着他的稀稀疏疏的三五個人說着什麼。還沒容我來得及多想，咯噔一下，我的車子便拐進了緊挨着這個羊市場的另一條小街道上。剛拐進這條小街道上，我眼睛的餘光就掃到了一堆堆白茫茫的什麼東西，跟着我便扭頭望了過去。

一堆白嘩嘩的羊毛，像被潑出去的水，靜靜的、橫七豎八的被潑扔在了那骯髒不堪的地面上。挨着羊毛的還有幾隻已經沒有了任何呼吸，脖子上帶着滿滿血跡，四肢腿腳僵硬得挺得筆直，眼睛閉得緊緊，嘴巴半張着的羊。看到這些的時候，我的心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趕緊轉過頭來，加快的緊騎了過去。這一刻，我知道，羊被賣了。是屠夫以肉的名義賣給迎新年的人們了。可是，我無動於衷，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我見怪不怪的那顆心終於被猛猛震了一下，不落忍了。

細細回想着早上出去還是滿滿的兩車廂活生生的羊，下午回家之時，卻成了一堆凌亂不堪的羊毛，我的心開始沉重，悲傷起。

儘管我對這個市場上拉來即被剝奪生命的羊們動了惻隱之心，但這家的生意依然每天在如火如荼的進行着。我依然每天從這裏經過上下班，只是再也不想在上班的時候下意識的擡頭看看車上的羊，下班回來的時候，再看看那空空如也的車廂而難過。每次騎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總是像個衝刺跑點的運動員，瘋騎幾下，像逃脫火口一樣，讓自己儘快的逃離開。

一個晌晴的午後。準備上班的我，騎着自行車，馬上就又要騎到這個地方了。於是，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騎在自行車上的我貓着腰，瘋勁兒的在“逃”着的時候，在經過羊販子的三輪車旁時，車廂上的一隻羊在我瘋騎的背後“唉——”的長嘆了一聲，我一下子驚了!面對時刻都被宰殺的命運，它的語言也變了嗎？它在哀嘆吧？它在哭泣吧？聽聲音它一定是一隻剛剛懂事的小大羊吧？此時此刻騎在自行車的我，像是一隻漏了氣的氣球，漸漸的緩了下來。我卻不敢也來不及回頭看一看它，那聲“唉——”卻像刺骨的風縈繞在我的耳旁，順勢就灌進了我的心裏，悲冷得讓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

就在我爲羊的命運情鬱於中時，一天，辦公屋裏的同事像講笑話似的就講起了這家宰殺羊的市場。他說，有一天他帶着他十一歲的閨女路過那個地方時，正好趕上了殺羊，順便就停留了下來，觀看了一會兒。他給我們繪聲繪色講述、描摹了羊是怎樣在屠刀下死的情景：羊在死之前不像豬那樣儘管被多少個壯漢摁着，可它仍撕心裂肺的哀嚎着；也不像雖已被五花大綁了的牛，卻仍不善罷甘休的亂躥蹦躂；羊很聽話，很乖。在死之前，儘管是上了“臨刑的絞首架”可它依然很安靜，只是一味地擡着自己的腦袋看着綁在自己身上腿上的繩子，當它的主人（屠夫）輕輕地撫一下它的腦袋，羊便會像是下了魔一樣，很聽話的就把自己的擡着的頭放了下來。接着就看見猛得一刀，扎進了它的脖子，羊的身體就痛苦地痙攣開來，接着又一刀，狠狠地刺進了它的脖子，在鮮血汩汩地流出時，羊微弱的'、艱難的蹬了幾下被囚禁着的腿後，就這樣徹底停止了呼吸，結束了生命。同事說完了殺羊的情景時，笑着對我們又說，面對如此血腥場面，孩子仰着頭對他說：“這就是殺羊啊？”他說：“嗯。對！看見了嗎？弱肉強食，你如果不好好學習，以後就是被別人這樣宰殺，所以你要好好學習，讓自己強大起來。”

看着同事滑稽的表演着羊在受死前的各種動作，聽着他以“羊的弱小”來鼓勵孩子要“強大”起來時，我在笑着的同時哭了。我可憐羊，心疼那善良溫順老實的羊，怎麼就是這樣的命運呢？難道就是因爲它的弱小而被宰殺嗎？

自古以來人們就愛把羊比作是善良仁厚的象徵。它不像豬那樣懶惰自我，也不像狗的脾氣暴烈浮躁。羊溫順老實仁厚，就像我漸漸老了的母親。我母親也是屬羊的。一輩子是對朋友也好，還是對身邊周圍富貴的、貧窮的人，母親都是真誠善良的。然而就如人們所說的“屬羊的人命不不好，”母親的這一生是充滿坎坷、曲折的。每次在聽完她給我講她親身經歷的那些過往的事情時，我總是心生疼唸的流出淚水來。

一九八七年，在我出生不到兩週歲的時候，由於種種原因，父母毅然離異。從此，母親又是當爹，又是做媽的艱難爲我撐起了一個家。在那個年代，不管什麼原因，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就像沒了無依無靠的山一樣，就像臉上從此被打印了黑點一樣，是被不管男人也好，女人也罷瞧不起的。甚至是受人人欺負的。離了婚沒了依靠的母親，在工作單位中受盡了人如子彈炮子兒的打壓與歧視。

母親曾供職於電力部門。在辦公室做文祕幾年。好好的，有一天，領導卻找她談話說，另一個女同事也特別想進這個崗位，因她的丈夫和領導們的關係不錯，又私下找了多次，也只能先委屈一下母親了。母親儘管打心眼兒裏不情願，但她還是欣然接受了領導的“多次談話”。從辦公室的文祕調到了財務做會計。在財務做會計沒多久，科室裏戲劇性的又丟了三百塊錢，按說出了這種事,一定得由會計和出納兩人來共同擔責的,但矛頭似乎直指向母親一個人（聽母親說出納的丈夫爲某個單位的副局長），母親順理成章的就成了同事領導眼中最大的嫌疑犯。儘管母親找領導也爲自己有理有據的做爭辯，但沒過多久，母親還是從財務被調到了公司車間。期間，母親被女同事們一次次指桑罵槐，聲東擊西的嘲笑、挖苦，忍無可忍的母親終於火了。在和一個女人理論爭吵時，那個女人搬來了她虎背雄腰的男人和她的一些壯漢親戚，弱小善良的母親就這樣捱了打。

母親因爲是個離婚的女人，是一個沒有了人撐腰的弱小女人，在工作的多少年間，不正像是這個市場上任人宰割的羔羊，受盡了別人的欺負和歧視嗎？爲此，我萬分心疼我弱小善良的母親。

新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個宰殺羊的市場，一天趕超一天的火爆着，我的心卻在每一天的不平靜甚至難過中度過。尤其是當我閉着眼逃也似地經過那個宰殺羊的市場時，想到是不是又換了一車廂羊？是不是又要結束一車廂羊的命？還有那曾多麼鮮活的兩車廂羊，那聲刻在我背後的“唉——”的長嘆聲，我的淚水就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