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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在歲月深處的燈盞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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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了燈盞,想起了兒時鄉村的黑夜。

亮在歲月深處的燈盞散文

那濃墨一樣的黑異常的飽和,把鄉村的夜空撐得滿當當的,這時刻,世界裏彷彿是公平的了,人們眼裏再沒有高低、雜蕪和紛繁的分野,大一統的顏色屏蔽了所有的差異。而一豆燈火的出現,宛若一柄長劍撕破了黑幕,那燈盞就坐在黑幕的豁口處,沉靜、淡定得如入定的老僧,不言不語,寂然無聲,幾成佛相。

在我的記憶裏,最早的照明工具就是燈盞,它是蒼月之下、柴扉之內溫暖的古意,而且直到今天,還沒有哪一種照明工具的名稱像燈盞這樣貼切的反映它的實用價值——白天爲盞,夜晚爲燈。盞,是用來飲酒的,飲時當可把酒問青天,問一盞濁酒裏的乾坤世態。臨夜了,盛幾勺粘稠的豆油,四五寸燈芯,就是燈盞了。白居易的“陶盞熱酒詩一篇,夜來豆火對月吟”是否就是這燈盞時燈時盞的寫照,我沒考證,但我家的燈盞是被父親當酒盅用過的。

父親喜飲酒,他把燒酒倒在一個瓷盞裏,白森森的燒酒打個圈兒就停當下來,盞底的兩尾鯉魚頓時活泛起來。父親是文盲,倘若他能識文斷字,該是會想到“魚翔淺底”這詩情畫意的。及至夜晚,父親又把它當做燈盞,放在八仙桌的一角,洋火一擦,火苗就扭扭捏捏地燃了起來。母親見他一物兩用,嫌棄這方式噁心,說一馬配一鞍,一個種地的不該這般奢侈的,不如用個土陶碗還顯得豪氣些。要知道這瓷盞是母親在省城做事的叔叔送給她的陪嫁,一套整整八個外加一個瓷壺和兩個瓷罈子。據叔外公說,這都出自官窯,瓷色如凝脂,白中泛青,一晃十多年,都不曾有一個破損、丟失過。

燈盞有許多款式,有鼎狀的,四平八穩,還有基座呈璽型的,一看就有皇家的霸氣,而且不同的燈盞材質也不一樣。青銅質的燈盞黃燦燦的,不管放在哪裏都是一身的貴族氣,想必那燈芯頭的.火苗也是高貴的;上過釉的燈盞滑溜溜的,手感好,但妖豔輕佻,許是隻適合仕女用於鏡前的胭脂流盼,若是擱在竈臺該是辱沒它的清雅了。我父親是農民,買了一個土陶燈盞,毛糙、粗糲,紅褐色,極像他臉的顏色,一看就是百姓家用的。燈盞是蝶形的形狀,盞沿有一個豁口,豁口處有一個突出的嘴尖朝上的鷹嘴,鷹嘴對應的盞沿有一個呈耳狀的把手供把盞之用。母親是用十來根棉線捻成燈捻子,置於盞囊。燈捻子四五寸長,身子蜿蜒,捻頭枕在燈盞的豁口處,懶洋洋的,彷彿就是一條沉睡在夢鄉里的小白鱔。

那時的一豆燈火就是一朵開放在黑夜裏的花朵,昏黃色的光暈都是溫暖的,母親在燈下納鞋底,中指上的“頂針”泛着清月的光澤,那拉線的嗖嗖聲歌謠一般動聽。奶奶坐在暗處,分不清她的頭髮青色多少,銀絲幾許,昏暗抹去了歲月的滄桑,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講一些關於鬼神的“古話”,聽到急切處,那猙面獠牙的魔鬼,那裝模作樣的妖精彷彿就要從某個角落衝將出來,讓你一陣驚悚,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奶奶是個爽朗人,哈哈一笑,笑聲讓燈火苗勾身一晃,橙紅色的光暈也一顫一顫地抖動起來。她說,哪來的鬼神妖精,若有妖精,就是人學壞了,就成了妖魔鬼怪,那是人人都害怕的。

那時,我尚年幼,不曉得這普通話語裏的要義,只是覺得那場景是適合於講故事的,朦朦朧朧的,一切的光怪陸離的愛恨情仇都可以在這情境中營造出來,激越的聚、淒厲的別最是適合在若暗若明的語境中展現它的迷幻。時至今日,我都爲這兒時的想法而有些得意,古時的青燈下,有過多少留存於黃卷的經典之作由後人吟誦,或孜孜不倦,或恣情縱意而樂不可支,而如今明晃晃的燈光裏,生硬的鍵盤上,總也難得見到詩情畫意舞蹈的足音,那鵝黃燈暈的讓渡裏,現代化所孵化的是滿眼的時尚和忙不迭的跟風起鬨,古樸、雅緻以及溫文爾雅,如同那古老的燈盞,在浮塵中舔嘗的是曠世的寂寞。

土陶的燈盞需要點撥才能夠持續的亮着,每隔半個時辰就要用細溜溜的什物把燈芯上移一截,不然,燈火就會自動熄滅。這點撥的什物叫“撥燈棒”,並非特別的製作,牙籤、鐵絲、髮卡都是可以用的。經由“撥燈棒”一撥,燈芯的火頭便會像再次微笑的面龐,重新紅火起來。因此,“撥燈棒”由此而有了新的含義。我的家鄉人喜歡用“撥燈棒”來形容那些沒有能動性、主動性的懶惰人,非得指點一樁事纔會做一樁事,絲毫不懂得做事做人的機巧。這比喻雖是妥帖,但喻體和主體卻是錯位的,燈芯是否燃燒,除了油料是否充足,全賴於“撥燈棒”的及時提攜和點撥,撥一截,燈芯才燒一截。所以,若說惰性,全在於燈芯不能能動的進取,是萬萬怪不得“撥燈棒”的。這替人背黑鍋的事體是燈盞演繹出來的,類似的事,並不因爲燈盞掩埋於世塵而銷聲匿跡,它還常見於庸常的生活中。

如今,林林總總的燈具讓我享受着現代化的便捷,但我依舊懷念那古樸、溫厚的燈盞。燈盞裏裝着文化的脈理和人生的氣息,它的光暈是含蓄的,就像古詩詞裏的意境,給你一份明媚後,還滿含嬌羞地掖着藏着,讓你揣着一腔尋美的心思,探究明媚背後的深邃和悠遠,不像高能的電燈光射過來,看似流光溢彩,卻又一覽無餘,宛如報章的社論,全然沒了欲說非說的意趣。

人們一直熱衷於爲街市上成排的路燈唱讚歌,的確,那份奢華和明麗也是值得稱道的,因爲光明總是比黑暗好許多,但相比於古時的燈盞,我寧願捨棄這份奢華的消受,也要不管不顧地感懷於燈盞的寧靜和豁達。我以爲,燦爛的街燈固然磊落如晝,卻又猶如世故、奸猾的人類,明裏口吐蓮花,身後也許就彆着黑幽幽的暗器。街燈挺立於市井,比着往高處升,互相照耀着,打着光燦燦的笑臉,但它們並不是沒有暗影,只是被彼此的強光遮掩了,遮掩成了一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易,互惠互利罷了。而燈盞卻有着敦厚的心性,不怕忽略,不怕孤獨、不仰視、不攀比、不取寵,甚至不入流,天色翳暗時分,它在夜幕四合中,用燃燒的生命殺出重圍,就是爲了給行走的腳步照亮行程,哪怕就只是一程山、一程水。

去年回鄉,見堂兄家的雜物間裏有一個燈盞,銅質的,燈盞的四周似鏈接在一起的桔瓣,極像晚清遺老頭上的瓜皮帽,它就躺在一堆破瓦罐中,安之若素。我拂了它身上的塵土,不規則的銅斑星星點點,如褐色的痂疤,記錄着歲月的滄桑,那成色一如我老父親,刻板、持重而又親切。回家後,我把它供奉在書櫃的隔板上,它的身後是古香古韻的線裝唐詩宋詞讀本,這經典的文化典籍是我的文祖在一盞青燈的豆火中書寫的。因此,我所迷戀的燈盞該是找到了一絲文化親緣,不再寂寞了。此刻,儘管它的懷抱裏沒有了陪伴的燈芯,我卻是感到它依然是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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