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難,阿難,難中之難散文
一生一水一枯禪
一段相思一涅槃
一世浮華一場夢
一生風雨一阿難。
歲月荒涼，不可靠近，不可言說。
遇見過的人，黃梁一夢一浮華，幾段相思幾成灰，若是日後還能記起，在生命中出現過這麼一張臉，便會心滿意足。
彷彿阿難，多少相思愛幕，百世雨打風吹，不求日月同明，朝夕相伴成就夫妻之名。只求化身青橋，在俗塵歷劫千載，等心中的容顏踏步而來。
十二月蒼茫，我溺在朦朧的故事裏，打撈已故的愛情。遊弋於時光的細縫，尋到這般心路崎嶇的二十八字，甚是感激。於是回首在字墨裏見到最初的阿難和甘願爲他鉸盡青絲的摩登伽女。
如此篤情，像是所有深情凝血的故事：她心思如玉，品性溫潤，三月桃花紛飛，隻身獨立樹下，桃色紛飛亂眼，看不見的憧憬仰望，未能趕上稱了心意的姻緣，不甘消磨閨房，然後嫁作商婦，相夫教子，衣錦殿宏，辜負手上錦瑟般的好年華，枉自嗟呀，香淚暗垂。有幸上天垂憐，少年透過桃色映目的時空瞥見了深深庭院裏枉自嗟呀的美人，一見傾心，仿若有說不盡的美好，只要一個機會，便要與之比翼雙飛，哪怕荊棘刺骨，輿論食心。如此這般，像所有深陷情愛裏的男子，阿難當初亦有如此決心和與她生死相許一宿白頭的勇氣，在情天情海里放任自己沉下去，忘了山外山，忘了樓外樓，忘了佛陀的告誡，亦忘了倫理的不許，只顧和她對望，一起看日月顛覆，細水長流。有看不盡的旖旎春光，與訴不盡的軟言細語。在這歡喜的色相里沉醉不醒，一生一世，和眼前人琴瑟和諧。拋開天道佛理，於這個娑婆世界，他驚覺做個尋常男兒的樂趣。他依舊是他，爲她一念情長不顧一切的阿難。
她堅毅，他着迷，他癡纏，她亦死心踏地，這便是心意相生吧。故事裏，佛陀問摩登伽女：你喜歡阿難什麼？她說：我喜歡阿難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樣子。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此簡單。喜歡他存在的'姿勢，合了心裏某處的空虛，只單單是喜歡，沒有任何慾望與權衡的標準。見到他便心生歡喜，像是流進體內的暖流，有安全和歸宿感。這一種細微的感覺，哪怕用生命去換，仍是心甘情願的。彷彿最後，佛陀同意摩登伽女嫁於阿難爲妻，只不過要她削髮，她一想便答應。那時我想，爲了心中所愛，別說鉸盡青絲，哪怕生命一宵盡付，都是值得的。像是個光茫萬丈成功者某個不被理解舉動的背後，縱使是遭萬人所棄那又如何，能夠達成所願，在歲月的鞭策裏讓自身出落得更加完善，假以時日，必會像十七年蟬那樣，大鳴大燥，捲土重來。又像是爲技術忍辱負重的伶人，只欠個機會，便可一展絕技，高空翰翔。況且能夠與阿難朝夕相處，成就日後的細水長流，即便光頭秀目又如何！我突然明白，歷幾番塵世輾轉反側欲走還留，原來心可以一傷再傷，愛，卻從未間斷。
我愛你，所以願意爲你冒險，願意爲你舍盡鉛華、背離正道，亦願意爲你受盡紅塵孽障之煎熬，願意與你耗盡時光抵足纏綿把酒促膝傾霄不夠，願意守着春江花月夜樓臺等你還羞踏月來，此生煙雨紅塵遷陌悽然落淚也只是爲了你。
如此這般，這故事想來多好，杜絕了《白蛇傳》裏和尚自詡了悟世情筐扶社稷造福衆生卻又鐵心無情的悲憤，亦補足了我對世間無愛這彌久不散的遺憾。
不問故事結局如何，沒有尋到完整的故事。他是否回去做回他的和尚，想起往事，長嘆一聲，所幸沒有一錯再錯偏離正道；還是如他所願意，化身成一座青橋，五百年風吹日曬望眼欲穿愛戀不減等待她三寸金蓮踏步而來。然後想想，即使深陷紅塵業障，輾轉幾載終歸正道，也並非什麼太過遺憾的事情。他曾經愛過，並且不顧一切付出真心與長到不能再長的等待，這多麼難得，又有幾人能做到，我又怎能怪他不能善始善終一心如故。只是羨慕故事裏的女子，何其幸運，只因爲阿難的愛，便贏得個了流傳千世的機會，讓後世來人讀後掩卷哀思夜深露涼。若非，她只會埋沒深閨，哪有這一曲絕世情賦細水長流，芳名萬世。
對於阿難，我有說不出的喜歡。於是反覆刮出與此相聯的故事：他帶髮修行，出門化緣於道上遇一少女，心生愛幕，難以捨棄。他本是個絕愛的人，生生世世都與情愛無關。他修習律法，廣學第一。有足夠堪破世情的睿智，掙脫於這紅塵之上，以仙風道骨的大師風範，化解人世一段一段情愛的糾纏。只是可惜，他遇見了她，於是一生便要重寫。
如此想想，造化是如何弄人，讓一個修身的人動了情根。本該堪破世情，了悟生死。割捨不下的仍是她癡狂欲絕的眼神，貌似已經太晚，已經決定的念頭在腦海裏根深蒂固，揮灑不去的是這紅塵業障。我兀自嘆息，在時間裏堅固的心能有多長，用來等待夢寐以求的回眸，放在心上，可融化慢長生涯裏的遷陌冰雪刺骨風霜。只是遇見了，便無能爲力。千年也好，萬年也好，管他什麼俗塵蕃籬，紅塵業障，一心一意放在一個不曾深知的人身上，一心一意要與她天長地久。等待的最初，彷彿一瞬間便是百世。絕然投身融於這香氣中，由此便心甘情願地醉了忘了，眠於這別離滋味，難以抽離。
歷世皆因貪愛爲苦，越過時間這弄人的荒洪，隔着千山萬水，彷彿仍是可以聽到了他於佛陀前的嘆息，措亂難安的心緒。悲哀在心裏兀自淌了淚，無聲流至面前。隔着墨色的時空，於神櫝裏拈了一滴進嘴裏，於是所有的一切都活了。
他依舊是舊時驚見道上女子慌亂無措的少年，心生愛慕，卻未想到就此生情，而後還拋卻了佛陀的教悔，師父長長的嘆息，以及卑微靈魂的掙扎苦訴的不該。雖未明文標出，但我想，阿難也曾想常伴左右，緊握這一手戀戀情長，生兒育女，琴瑟和諧。她回家至夜哭泣，母親得知緣由，爲她探知了阿難的身世，甚者爲她將他綁回，背對女子的逼迫，阿難始終在爲難，不肯就從。
並非不愛。當初佛陀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
他說：我願化身石橋，愛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此少女從橋上走過。
也只是如此，只求付出，未想到要如何得償所願。如此之劫，不是要換與之百世好合日夜相守。便便只求她從橋上走過，我當真不能理解，不能堪破此情之重。情篤如此，我突然就想到了蒼央嘉措。
阿難啊阿難，五百年風吹日曬雨打，你當真未想過這承擔之重？你本是修身之人，知情色皆是蒙閉世人心眼的過眼雲煙，要碰到一真情真意的人何其艱難。我在想，是否你搖動經筒不爲超度只爲觸摸她的指尖，是否你磕長頭在山路不爲覲見只爲貼着她的溫暖，是否你那一世轉山不爲修來世只爲途中與她相見？
應該以怎麼的語言來形容這一段緣呢？因爲深情一時便要鍾愛一世，甚至負於無法估計的漫長等待。只是遇到了，以後的時光，便願做那青石橋，用那寒風暴日冷雨填此餘生。
故事的最後，是摩登伽女的突然了悟，甘願放手。貪戀皆是癡迷不悟，阿難啊阿難，你可曾料到如此？這結局真讓我難過，彷彿前面再濃的情都是鋪設，若是尋常男子，真心求愛，竟落得如此後果，應附上何樣的情慟呢？或許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她應該有個才貌雙全的人來與她出雙入對，你不應該仰慕於她，破了她應有的好姻緣。可是你忍不住，縱只是那一傾城之貌，足以讓你忘於天地之間，與她相對，一瞬間便是一輩子，彷彿初入人世，遇上一抹旖旎春色，什麼都顧不了，只想享受這做人的樂趣。這愛，只是這一念，便萬劫不復，沒得選擇。
我到底是見不得你如此可憐。更是見不得我自己如此可憐。
突然越發難過。
阿難啊阿難，我終究未能在現實裏找個如你一樣的人常作相伴，如你般深情如容若般才思。如今爬梳文字，只能在筆下與見過的文字裏遣派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深情。前塵往事時常撲面而來，和自己倒戈相對。自顧回想已逝的歲月，未能盡數達成的夢想，因爲見不得自己悽愴可憐，將一切節制在尚可控制的狀態，要學會自己獨自過生活，在任何情況任何時候，其它任何外人都無法介入。轉過身躲過所有人的關懷，在看似強硬的背影裏哭泣，想起當初爲達到目的一意孤行付出的代價，最後萬念皆散對撒手而去的理想徒勞無功，心終如油盡的蠟炬，曾經的執着也成刺骨的冰冷。
無法否認，我是想從不負芳華的凌雲志裏去尋找夢想的蹤跡，像是身懷淺技的深閨女子，不甘就此消磨於尋常生活，柴米油鹽，粗布淡茶。我始終要一個機會，展翅高飛，去尋找自己的迦南地，不甘心負了手上大好的年華。
要生活灼烈起來，不再鬱鬱寡歡於時間的長河，漫漫消磨心生厭惡的殘垢。即便灼烈的代價殘重，隔着時間看似不真實，仍相信自己能夠達成。期間若能闡悟，我當是另一時段時段成長起來的強硬自己，穿越時間的長河，借心願得償後的慰藉來看受苦受難的前身。
阿難啊阿難，我亦只願時間從未變動。我的十年也好，你的五百年也好，可以迅如一日，所有的困苦未及展現便要收拾殘骸，不必撕破華美的外衣如久病無孝子的不義。應該可以留住撲面而來的前塵過往，不管要負出多大的代價。對你來講是她撒手而去的豔麗容顏，不爲你所知的委屈，暗地裏哭泣的梨花帶雨，對我來講被即是歲月蹉跎的鞭打。
若是逃開這些，即使孤單一身長行跋涉，我只當理想並未離去，不會心苦如蓮，時常覺得走不下去。理想存在，我便心安。當它拋開對過往的嫌棄，借了自已期望的模樣，長伴在我身邊。這樣，它必是愛我的，即便只是借了我的想像，如一個活生生的人般，日久生情長出血肉。我亦願意和它將尋常生活裏的戀戀情長守得如膠似漆。
阿難啊阿難，你感動於她牽你心脈的容顏，我感動於我所眷念，儘管只是鏡花之幻，可是它們存在，並且這被我擁有，這多麼難得。我之前千辛萬苦想留住一些念想在身邊，或者起初是戀上它的傾城之貌，可之後，無非是戀上它揮之即出我所夢寐以求的影子。
都是如此吧，塵世皆因貪戀爲苦，拖着癡想不甘不就。
從故事裏出來，只留心中挽惜難平，爲阿難，爲自己。
然而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在等，等待撞見，一座屬於我的青石橋，攜着錯付的大好時光，在一個滿滿當當的季節，撤離城市，隱居起來，聽海說話，看雲影子，躺在青石橋上，用陽光沐浴，赤足纏綿，直到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