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戲散文

如果那一天陽光絢爛，清風淺唱，那一定是個好日子。在這個好日子裏，就會有戲可看。

這不是在說讖語。因爲以前凡是京劇團到村裏演出，天氣就特爽朗。如在夏季，總是雲兒遮陽，風涼人心；如是冬天，總覺陽光熱烈，風攜春情。

京劇團下來之前，只能從方方的銀幕上看戲，一束光射過去，灰黑的人就在布上跳來跳去，唱來唱去，影像也不清晰，覺得很虛假。

京劇團下來後，纔看到真的人扮演活的角色。看過之後，和大隊宣傳隊演的節目一比，才知道飽谷與癟粒的區別。那時宣傳隊是大隊抽調的人，有青年男女，有少年學生，入秋後集中排練，熟了便到各小隊去演出。節目不多，無非是叮噹個山東快書，吧噠段蓮花落，敲打出三句半，再就是四個老漢誇水渠，紅小兵勇鬥破壞生產老地主之類。就像有人評價自行車破，說該響的鈴鐺不響，不該響的零件都響一樣，那些宣傳節目該笑的人們不笑，不該笑的'連大牙都笑掉地上摔碎了，完全一副靈魂是革命、肉體是空殼的模樣。

京劇團演的戲也宣傳革命，因爲革命是那時的中心任務。但對少年來說，看戲就不再是看革命，而是看功夫，這一點是京劇和宣傳節目最引入注目的區別。宣傳節目除了內容外，那些個宣傳隊員沒一點功夫，即使花架子也擺不出，更別說什麼筋斗雲、水袖、矮子功之類的絕技了。“鏘鏘鏘鏘，得——”，鑼鼓傢什一響，少年們憑身材小巧，一個個鑽到前排，目不轉睛地看“磨刀人條凳擊日寇”，看“楊子榮打馬穿林海”，看“雷剛勇鬥溫其九”，看“嚴偉才飛襲白虎團”。演員個個了得，光筋斗就翻出許多光樣來，有時一個接一個地連環翻，有時離地幾尺空中翻，有時兩人翻成燕子穿梭，有時掌旗人翻得風聲獵獵，還有那嗓門，忒錐人。楊子榮穿上虎皮坎肩，扮成土匪胡彪，臥底威虎廳，剛上路便是一聲唱，“穿林海跨雪原……”其高亢嘹亮，尤如鋼鞭，直甩入雲霄間。真過癮啊!唱唸做打，那叫排場!而那些宣傳隊員的唱，就成了蒼蠅放屁——最響也是糗的。

現在還清楚地記得，演楊子榮、嚴偉纔等男主角的演員臉上有顆很大的痣，人們都叫他“猴子”，少年們也跟着喊，他從不惱。雖然武功了得，卻很平易，很和善。

看的次數多了，臺詞、唱詞都記了下來，於是幾個少年男女便湊到一起，成立了“兒童京劇團"，在村莊裏，特別是在月光如水的夜晚，演起來。……

人的心總分着兩半：一半是崇敬，一半是蔑視。能獲得崇敬的，那自然是高出自己許多的人。本就平平，甚至不如自己，光靠哄，只會招來蔑視。西瓜是甜的，我們甘願說他甜，能讓人說冬瓜也甜如飴糖嗎?

當外國大姑娘在中國舞臺上唱起京劇，或將京劇帶到自己國家的舞臺上去唱的時候，想想以前的事，倒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