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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客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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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房客散文

寫完了《蘇州、娟,回憶與往事》,我有一個星期,身體各處都在疼痛,包括手,包括膝蓋。進而又用了近1000元的藥物。我有時候在想,黛玉用她的生命寫出《葬花吟》,或者說,曹雪芹用他的生命寫出《紅樓夢》,人人皆頌其美和偉大,然而真的愛她者,如寶玉、如某個在曹老身邊最關心他健康的人,也會這樣去看待嗎?大概不會,藝術雖然有它本身的一個成全,但寶玉定會爲黛玉心碎。而關心雪芹者,陪伴雪芹者,纔會真正的瞭解到什麼是:十年辛苦不尋常,字字看來皆是血。

一個朋友曾經勸告我,你的文字不應如大海,而是該像小溪一樣。那樣你的生活才能安全,你的內心才能夠寧靜。如果我從小就是按這位朋友的建議來作爲生活準則,不是那麼的想起來抗爭,自身的命運,或許我現在還能讀書,我還能戀愛,還能做我現在想做而不能再去做的很多事。可是,可是,對於這一切,我後悔麼。就比如爲了那樣一篇勞什子文章,人也消瘦,病也疼痛,錢也花掉,真的值得嗎?我的回答是肯定的,這對我來說:值得。我已經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選擇。真正的文學是什麼?文學是犧牲。

總會在某個瞬間想爲某個人、某個事物來寫一篇文章,像是我寫過的韓洋、我寫過的小侄子、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我的弟弟和後輩們,還有很多的我知道他們同樣在疼痛且無措着的病友和可愛孩子。這樣的瞬間,不是所謂的個人靈感,而是一種愛的給予,一種悲憫的建立,一種對於人類自身的關心。零零碎碎的耶穌身上的基因,纔是文學的核心意義。很多關心着我身體的文友都建議我,嘗試寫一寫別人,而不要總是強調自身的病痛。一段時間內,我也這樣認爲。我的確是痛的太久了,雖然疼痛的日子必多。可是當我嘗試完全抒寫別人,抽出自己。或強調,純粹的外在形式,而背離了文學本身的主旨,那就是發出它應該有的疑問之時,那些紙上呈現的生命還會流動着我的心魂和眼淚嗎?或許,根本不會了。那樣的文字太輕,太飄渺,浮在半空裏的幽靈,裝飾了我們的生活,遮擋了我們的眼睛。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而我是唯一,談我,就是談這個世界。在任何一個人的生活中,都能看見我們的影子。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會有黑夜和白晝。在任何一種罪惡面前,都能找到我們自己的存在。那就讓我來這樣說吧,在你的筆下,流出的只能是自己的淚,自己的血。

【2】

這是一個黑色的夜晚,沒有顧城和他的《一代人》。這一個夜晚,與以往的夜晚沒什麼不同,我用黑夜給我的眼睛並不能尋找到光明。

媽媽準時會在6點15分到家,而爺爺奶奶都坐在桌子旁,等媽媽回家後一起吃飯。媽媽的電瓶車燈光已經打亮了小院。而我坐在那裏,坐在我的輪椅上。我不記得這一個夜晚,吃得都是哪些飯菜,無非粗茶淡飯,無非雞鴨魚肉,無非維繫自己身體所需能量的手段,無非一種延續人類自身命運的方法。可這樣的需要和方法偉大嗎?足稱偉大,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唯有勞動才能夠豐收,唯有不勞而獲,纔會得到人們最大的恥笑。

可我真的不記得吃得是什麼了,時間一樣的“流逝”,每個人一樣的“過活”。爲什麼我要記得食物呢?我現在不說它,很多事情都不必說,在這篇文章的結尾纔會有答案揭曉,在死亡的棺材面前纔會有人的淚水墜落。這一個夜晚很冷,是今年入冬以來第一個連我——整日待在家裏的人都覺察出的冷天。每一天,在吃晚飯之前,我都喜歡推着輪椅來到中堂的屋檐下,吹吹晚風,看看天空,有時候晚風就會吹成我自己,有時候滿天的星星都會向我眨眼睛。有時候還會看見月亮灑下的清輝,月亮的清輝就和我自己的網名一樣薄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有太陽的世界,月光和星光都不能存在。

我知道天冷了,呼出的熱氣,漸漸能看到茫茫的白霧。白霧中,我依舊對着媽媽在傻傻的笑:媽媽始終不理解爲什麼她的孩子生活在苦難之中,卻還是每天笑呵呵的。媽媽不知道,笑,纔有力量。笑,真正決定着一個人的堅強。“媽媽,該吃飯了。”我總是和媽媽這樣說道,飯菜過一會都涼了,我總是這樣說道,可媽媽總是,洗完一些衣服,做完一些家務活,纔去吃飯。媽媽有她的家庭責任和生活態度。入冬了之後,這個習慣才被打破,因爲爺爺奶奶也很冷,該早點吃完晚飯,讓老兩人都早點能夠回家休息。

這一個黑色的夜晚,在我想抒寫它的瞬間裏。媽媽還沒有回到家中,但我已經從屋檐下回到堂屋的桌子旁了。此時我看見在堂屋半掩着的門下面的一條小狗,它的下巴可以說是黑色的,牙齒全部凸在外面,就像是牙擦蘇的造型。它的渾身髒兮兮的,髒到好像每一根毛髮上都黏上了塵土,它的毛髮因此多數都打成了結,它的屁股後面還糊滿了糞便,它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串串。爲什麼我能這樣清楚的描寫出這條小狗的外貌,原因有兩個,我認識這條狗已經好幾年了,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七八年,還是五六年,時間的概念,除了用數字記錄,我想沒有第二個辦法能捕捉到它的流動痕跡,所以魯濱遜一個人生活在孤島上必須要劃下一道道橫線,才能知道“今夕是何年”。只是時間流動的過程,它的一個長度,還是會使你得出一個較爲模糊又可能極爲清晰的印象,那就是不短了吧。怕是真的不短了,在一次眨眼的瞬間後,我就可能與這條狗一樣的年歲了(狗狗8歲約略人50多歲)。第二個原因,雖然它渾身髒兮兮的,可是在那一個黑色夜晚的黑色瞬間裏,它的眼睛特別的有神、明亮,就好像用黑夜賜予的眼睛尋找到光明的不是我,而是它。

爲此,我才端倪了它約摸十五分鐘(從6點到我媽媽回家的時間段,也是我想寫這篇文章的時間段)。我甚至看着看着,就吃不下去一口飯了,我手中夾着的一塊肉,倏忽變成了堅硬的一塊石頭。我想把這塊肉扔給它吃,我爲此好像思考了很久,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子做,我沒有給它肉。我只是在看着它,觀察它,我的眼淚不知道爲什麼就涌滿了眼眶。

它是一條生命,我也是一條生命,我的心臟在跳,它的心臟也在跳。人有人的命運,狗是不是也有狗的命運?假使我這塊肉給了它,它才能獲得一點溫暖,在這樣寒冷的夜晚,獲取到來自於人類的關心,它是不是就能在狗的世界裏,在到處有人的世界裏,活得自在一些。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就要這麼去做,就是說,如果它真的向我發出飢餓的信號,我會給它食物。

當我看着它從四條腿站着(人類也是四條、人類的雙手是神的創造),換成前驅着兩條腿坐着的時候,那一刻我的心臟好似受到了猛烈撞擊,突然被手撕裂了一樣。在給不給肉的瞬間裏造成的撕裂,用我自己的手。因爲這不是一塊肉的分量,而是生命哲學的思索。坐,通常是隻有人才會“做”的動作,只有人會喊累,生活的壓力和負重使我們分明,能坐着的時候,儘量不要站着。正如我們歡迎一位“從遠方而來,並且來得不亦樂乎的”朋友,我們不能對他說,你請站着吧!這沒有禮貌,不符合人類的禮儀。不管去任何地方,任何家庭,用任何語言,對你說話(只要不是仇人、不是冷漠)都會講,請你坐一會。

坐這個動作,使我們安心,不管是沙發、椅子、凳子、還是土地,只要坐下來,都能夠獲得生存的空間,都能夠獲得再次出發的動力。可這一夜真的寒冷,地面也真的冰涼,狗坐在地上會不會也覺得冷呢?狗有毛髮,狗不怕冷。我告訴自己。可是狗也需要食物,也需要溫暖,所以它纔會這樣盯着我們看,對嗎?你看它的眼睛,是有多麼的澄澈,多麼的哀傷!這是在人的眼睛裏很難同時被發現的顏色。可是狗不會,因爲它只是一條狗,所以它的眼睛,從小到大、從出生到死去,都可能會是用的這一種顏色。

人們經常說狗眼看人低,人們經常說人模狗樣,人們經常說狗仗人勢,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很不清楚這到底是在諷刺狗,還是在挖苦我們人自己?狗也會變得兇狠,狗的眼睛也會發出紅光,狗的牙齒帶着病菌,咬着了你就必須去打狂犬疫苗,這些都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或現狀。我們人也很多這樣無可更改的事實或現狀,就像我們的生理需要,就像我們的罪惡和慾望。可在眼前的這條小狗的眼睛裏,我看不出兇狠,也看不到紅光,有的只是澄澈的哀傷。

這一條狗陪着的是我的二爺爺,二爺爺的老伴去世已多年,二爺爺的兒子媳婦孫子常年都在外面苦錢,始終陪伴着我二爺爺的,就只有這條小狗。這狗是不是就這樣通了人性,從而明悟了人的孤獨,與老人生活的淒涼?從而它的眼睛裏,發出了那種在我的目光中,才能夠捕捉到的內心愴痛。當我的同齡人都在外面闖蕩生活,只有我掉了隊伍,留守在村裏,陪伴着我的爺爺和奶奶,每一天和每一年。就像我喜歡的關於“度日如年”這個成語的錯誤解釋,每一天過的好像就是過年一樣的歡喜。錯誤就是錯誤,但錯誤何嘗不是一種人生?有了這樣的每一天,每一年的打量,我才漸漸看清了爺爺和奶奶的生命紋路,已宛如那落日的霞光,已好似那將盡的燭火。也許在這樣的“天寒地凍”的夜晚,我的爺爺奶奶也覺察出了黑夜的沉重,就在我看着小狗的目光中,我的爺爺奶奶談起了他們對於後事的'安排。

【3】

我爺爺奶奶說起這個的時候,也是笑着的。我曾經寫道過這樣一個句式:死亡本身,不是生命徹底的結束,而是更大荒謬的繼續。現在我想補充這個觀點,死亡,也可能是意志的繼承,與幸福的綿延。我爺爺笑着對我奶奶說,也可能是在對我說。等我死了,我這一輩子苦的錢,文泉和二子一人一半,我不偏心。小琴(我姑姑)只有一個閨女,將來嫁了人,負擔不大。我的錢不用給她。(我知道爺爺嘴上這麼說,可心內還是很關心姑姑,每次姑姑家要有什麼事,只要姑姑打電話給爺爺,不管多晚,爺爺總是要去)。奶奶則笑着對爺爺說,一家(方言一個人的意思)給五萬啵。爺爺聽到奶奶說這個話,一下子笑容收了,進而換了一副凝重的神色,衝奶奶喊道,我們兩個,一塊子死嗎?總會要一個先走,一個後走。如果我不在了,一下頭全部給他們,你不要一點子老本保保老命啦?

聽到爺爺說到這裏,我哽咽了,沒有插一句嘴,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沉默,陷入更大的沉默中。沉默也是愛或良心的一種表現形式。爺爺談起了從前的事,談起了一位他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同樣的在村裏以飼養公豬給母豬打種過活的老人,爺爺說起見到他的最後一面:以前哪塊像這樣子,就憑配豬還能攢下的一點積蓄,一次隨人家給個十塊五塊的,連糊嘴都不夠。老周死的前一天,我去看他的,還生龍活虎。可人突然就這麼沒了,平時榔頭都背住(承受得住)砸幾下的人。得的是急病,太快了,沒得辦法。我對他說,不要在家頭掛水,得去醫院看病。這還是要怪,當時不得錢。老周死的時候,給他兒子孫子留下了三萬塊,我比老周要多,等我死了,我連喪葬費我都要留得好好的。可現在要再想想,你說我們苦的這一輩子有個什麼意思呢?

是啊,有什麼意思呢。人活着究竟有什麼意思呢?老周不在了,老周不在就永遠不在了。爺爺經常想起老周,老周曾經常陪我爺爺喝酒。再也不會有一個老周能再陪我爺爺繼續喝酒了。

我看着眼前的狗,聽着爺爺說的話,我甚至不知道我身處於何方?這一個時間的黑夜是不是生命的懸崖?我看着小狗的髒,就彷彿觸及到了我爺爺身上的髒。爺爺身上的不僅是髒,還是臭,還有騷。爺爺的帽子上經常掛着別家豬圈的蜘蛛網,爺爺的鞋底下經常沾着了別家豬圈裏的糞便,爺爺的衣服面子天天落着與公豬打交道的豬騷味。我媽媽嫌惡爺爺的髒,也就是這個原因,打死我媽媽,大概她也不會讓爸爸選擇與爺爺同樣的“職業”,哪怕是我爸爸也有老了再也無法外出務工的那一天。乃至於爸爸與爺爺分家,乃至於在“新砌的房子裏”沒有留下我爺爺奶奶住的屋子。多半也是源於這個原因,說到底都是因爲“髒”。

可是我自己呢?可以說我能活到現在,得虧着我爺爺這些從豬圈裏掙出來的“髒錢”。爺爺曾經對我說:錢本來是不髒的,只要過了人的手、入了人的眼就變髒了。是啊,因爲髒錢我才能乾淨的活着,因爲水不清澈纔能有魚遊着,因爲黃河變得渾濁才養育了全中國。可是你繞着彎子說了這麼小半天,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嫌不嫌你爺爺髒?好吧,讓我來懺悔自己的靈魂,讓我來搜尋記憶中的往事。

【4】

小時候我還是很願意和爺爺睡在一起的,小時候爺爺就是我眼中的英雄,我的小時候幾乎都是在爺爺奶奶家過的。那時候我不嫌爺爺髒,那時候我愛和爺爺在一起,那時候我最愛聽爺爺講故事。可是當我十年前回到了自己的家,當我的年齡越來越大,當我越來越“懂事”,當我好像也染上了媽媽的“潔癖”,偶爾爸爸媽媽都不在家,爺爺要陪我在一張牀上睡一晚,幫忙看這個家的時候,變得是不是越來越困難,卻是我難以辯駁的事實。

我逼視着自己的目光,我的眉頭因此而緊鎖,我變得毫無退路,我隱隱得出的答案,是和我媽媽一樣的說辭。媽媽總說,因爲咱家窮,如果條件好了,哪個不想對“上人”好。我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我有着人類共同的虛僞之心。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搜腸刮肚的想着各種變通的辦法,我在想着能讓我的心裏變得好過些的辦法,比如呢,你不是那麼聰明,快快的給我幾個辦法。那好吧,就讓我爺爺先洗個澡,何如?再換身乾淨的衣服,這樣總是可以的吧?愛乾淨沒有錯誤,接受生命的髒,可不是要我不講衛生的生活呀!此言有理,兩全其美,喜不自勝。就這樣做,真好。假如你身體好好的,你是一個乖孫子,你的爺爺住在鄉下,他來看你,你在城裏買了房,結了婚(顯然接過來住在一起會有不小的難度,難度在哪裏,每一個人的心裏應該都很清楚)你會服侍你爺爺洗澡,然後替他換好衣服,讓他住一段時間,讓他愛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對不對?你嘴上說的真漂亮,但執行起來會顯得這樣好聽嗎?

我狡辯着說我會!即使不能先洗澡,但如果特殊情況,我還是會和爺爺睡在一起的。因爲我愛爺爺。

那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你不光彩的往事,另一條你再難走通的絕路。一件讓我無可退避的真相,一條讓我沒有任何拐彎抹角餘地的死角。我想起奶奶前日裏病了,得的是急性腹瀉,一天裏奶奶上了十幾趟廁所。你果然表現出了與平日不一般的關心,你不時催促着奶奶早點去醫院掛水。可那一天的傍晚,奶奶倒在你枕頭上休息會的時候(奶奶那一天一口飯沒吃)你心裏想着的,口裏說着的又是什麼呢?你首先想着的,或者說唯一想着的是怕奶奶把你的牀鋪弄髒了,是不是?你對奶奶說的是:要不,到沙發上躺躺吧。對不對?奶奶一聽到你說這個話,“年大的”馬上就懂了你的意思,只說:就躺一會,等你爺爺吃完了,馬上就家去。那一刻你的臉刷紅,你甚至在五秒鐘之後,就開始後悔起來。你現在爲此不住的懺悔、更不住的難過,你觀照着自己的內心涌動,你視自己的內心爲無物,你把你的迷途和罪惡,全部貢獻給別人和文學。(其實還是有所保留)

我想起有關耶穌的故事,當衆人對一個犯了“淫罪”(那時候的淫,也許是美)的女人扔石頭,耶穌對衆人說,你們之中誰沒有犯過罪,就有權對她扔石頭。衆人想想自己,都只好悻悻離開。

要是我也在衆人裏,其實我從來就在衆人裏。我也只能放下手中的石頭,隨衆人的隊伍,一起悻悻離開。

哪一個人的罪惡裏,沒有我們的默許?哪一道的陽光下,沒有我們的陰影?也許被害者對其被害難辭其咎,也許被劫者對其被劫難逃其責。正直對於邪惡不是毫無關係,無辜對於暴力也不是清清白白。

屈原說,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

其實無立足境纔是方乾淨。

生於塵世間,想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可能要用盡一個人一生的氣力。

這一切的衝突、矛盾、懺悔,全部發生於我與這條狗的目光交匯之處。

狗的髒亂,某種意義上等於人的貧窮。狗的品種,某種意義上等於人的血統。我一個兒時的玩伴曾對我這樣玩笑道,我們家爲什麼要這樣窮呢?社會上的一種孩子發出的聲音說,你沒有五百萬就不要生我!社會上一種孩子發出的聲音說,我捅死了生我養我供我上大學的媽媽!只是因爲她是撿垃圾的。這些孩子,絕不是孩子,這些孩子的心靈,蓋上了成人社會的棺槨。這些孩子的靈魂,從神靈,降成了惡魔。你現在還敢說,狗的兇狠,狗眼中的紅光,狗牙上沾着的病毒,人不具有嗎?並且事實是比狗的厲害百倍千倍。可以讓我們來這樣計算一下,人類擁有的原子彈,究竟能把地球炸燬多少遍,能唱上多少遍哀歌吧!可以讓我們來這樣看一看,當“衆人中”某個你的惡趨向於極致,而沒有丁點懺悔且無知無覺的時候,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吧!

我就差點要說出,狗啊,請你原諒我的話來了。真正的存在思考呵,在孤獨的深淵中埋藏。

狗老了,我還年輕。爺爺老了,我還年輕。可我也會變老,可我的心也已經老去。如果說,我的生命還不如這條狗的自由,那就是人性的弱喻。如果說這條狗比人還通人性,那就是人性的強喻。

【5】

認識這條狗這麼多年,想着要爲它寫上一篇文章,寫上一篇人類對它的懺悔文。我想着我應該是對得起它了。可要是你在它的目光中探索,即使與我的對視、碰撞,它也不會懂得我的懺悔,更不會有表示出對我的原諒。

生活中,我與這條狗建立起的唯一聯繫,是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在有生命力的午後,我會推着輪椅來屋檐下曬會太陽,碰到它我總會問候一聲:狗同志,你好啊!我一直喜愛用“同志”這個詞,是喜歡它原原本本的意思,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的朋友間稱呼。因着我們一樣陪伴着老人的身邊,因着我們一樣在領悟着自己的孤獨,因着我們的生命情境不可不謂相同。

可現在同志除了政治的表面意味,就剩下成“同性戀”的代名詞含義了。同性相愛,是不是一種愛的選擇道路呢?還只是性取向的差別程度?這又涉及到我們生理本身的好惡了,可能這也沒什麼錯,每個人都有他們選擇對待“愛”的方式,旁人不好剝奪,也不得譏笑,是性一有了愛的色彩,就放大了愛的想象力。

其實同性,與人同自然,人與動植物的關係,沒什麼兩樣,而不僅僅作爲一種生育的模式和繁衍的需要,而不僅僅是一種規則的把握和道德的教條。當我們愛一個人的時候,愛已經在我們的心中。當我們愛動植物的時候,動植物就會擁有我們的感情。當我愛着這世界的時候,世界就成了我自己的生命。

狗同志,當然不會理解我上面這些話的意思。可我在陽光下看書的日子裏,能有一條狗盤着尾巴睡在我的腳邊,我的孤獨感好像就不是那麼的濃重了。當一個人的孤獨,當一篇文章的孤獨,當一條狗的孤獨,被人知曉、被人懂得,被人撫摸毛髮的時候,就像陽光灑在了人間,就像雨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之人,就像我們孤獨的心魂碎片已經流淌在了一塊。

其實這條狗爲什麼出現在我家中,還是有絕對“狗理”的。那就是我奶奶還有媽媽(雖然媽媽嘴上說不喜歡、可還是……人性總有光明和黑暗的兩面,有人性本惡的堅硬,也有人性本善的柔軟,因爲人們說:人心總是肉長得)經常端些飯菜,拌些肉汁,少不得要有兩塊骨頭,給這狗打打牙祭,陪着我二爺爺這個老人家真是吃不到什麼好。所以小狗才經常來我家串門,可能順帶着也看看我的病情。但它從不向我家人伸着舌頭討要食物,它乖的出奇,我有時會很奇怪,狗居然也能夠活得這樣本本分分。

狗活得像狗,人是不是也應當活得像人。可狗如果活得像人了,人不應該活得像狗吧。

這條狗因此成了我們家的房客。隨着時間的消逝,春來了又去,花開了又謝。春去秋來,夏收水稻冬收麥子。

漫長的生活圖景。

匆匆的生命,匆匆的到來和匆匆的離去。

每年我都能看見大雁南飛和燕子歸巢的身影。

每年我都能看見這條狗的身影。

這條狗陪伴了我很久,但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這條狗陪伴了我很久,但我一直不知道它活過沒有。

我記得海德格爾曾說:首先必須“在”,纔有“在者”,絕不可能根本不“在”,就有了在者。

可狗會有在和在者的辯證之思嗎?狗有自己的“在”嗎?

我有自己的在嗎?

你有自己的在嗎?

現在的“在”這條狗作爲“在者”的“在”已經不“在”了!

這一個黑色的夜晚,當媽媽回到家關上了房門,爲能夠讓屋子變得暖些,狗徹底被擋在了門外。

這就是我看到它的最後一眼,最後一眼它的目光。

它的目光永遠埋葬在了“風雪夜歸人”的夜裏。

今晚爺爺告訴我有關你的消息,老姑姑看見你被強人用鐵棒打死,擄走。忽然聽到,我就不知所措,忽然我就“拔劍四顧心茫然”。再想想,對呵,因爲冬天的關係,天都冷了,總有那麼些人,愛吃些狗肉暖暖身子,要暖暖他們的鐵石心腸。當前幾日,我想給你寫下一篇總結性的文章時,這是不是已經預言了你的命運?如果我不想給你寫下這篇文章,你的狗命是不是就還“在”?

任何與我的命運鏈接起來的人,或一條狗,都不會好吧。大概,這也就是我的原罪。

請你原諒。也許,你已經成了別人的“盤中餐”。

如何該告慰你,告慰我自己呢?

就如同我眼前的牛肉、豬肉、羊肉、雞肉,各種動物供給人類使用它們的肉體。

就用紀伯倫的話來告慰你和我的魂靈吧。現在屠宰你的力量也將宰殺我,我也將被吞食。將你送到我手中的那條律法,也會把我送到更強者的手中。你的血和我的血都只是灌溉天國之樹的汁液。

曾經的我堅定的以爲,擬人詞是這個世間最美的語言,至你死去,從此以後,我再不敢亂用。

曾經的我堅定的以爲,人類纔是萬物之靈,人類纔是地球的主人。至你死去,從此之後,我再不敢這樣認定。地球上的主人,或許不是人類,而是海水裏的游魚,天空中的飛鳥,草原上奔逐的馬匹,森林間跳躍的老虎和豹子。

人類只是他們中的區區一員。

對於大地我們都是它懷中的一名房客,我們想要在天空上劃出痕跡,還是要在泥土中留下腳印呢?

哲學家說,人該安靜地生活,哪怕是靜靜地聽着風聲,亦能感受到詩意的生活。

人或許只該詩意的棲居在他們的靈魂裏。

狗兄呵,請你安息!

(2013.12.1星期日深夜12.2.凌晨,你的小友月寒祭告於天和你的泉下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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