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的花兒散文
都說魚兒的記憶只有七秒。這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魚兒知道麼？我們不是魚自然是不知道的。我的記憶力並不好，很多事只記得當時的歡笑和淚滴，時間、地點都已經是斑駁而稀疏的影子了。就連我的父親，很多時候，我拼命的去想他的模樣也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了。只有在夢裏，父親的影像會格外的生動而清晰。所以每次夢醒時一定是哭得彪悍而狼狽的。
有時候跟妹妹們在一起說起我們的小時候，她們說的很多事，我竟然都記不得了，只是依稀里有些模糊的影子，能嗅到那些斑斑點點的歲月的味道。
就是這樣的記憶力，卻一直蠻橫而霸道地記着一些很小的事。在以後人生平靜而平淡的日子裏，一樁樁一件件，突兀地迸進我的腦海，給心臟溫柔而犀利的一擊。
我是個小心眼的女子，有時候脆弱得像零度剛凝結的冰凌花，一口氣的溫度就會消融爲水滴，也會頑強如直刺刺的牛蒡花，不自量力的揹負着弟、妹的將來，像蝸牛一樣艱難而緩慢地向前爬。那些濃墨重彩的沉重和負荷在今天想來其實也已經是一片風輕和雲淡。而那些小小的小小的事，卻在經年的歲月裏膨脹着我的委屈，燦爛着我心裏淺淺淡淡的傷痕。
原諒我是個小心眼的孩子，那些芝麻綠豆的事在我心裏生根發芽，時常讓我有唏噓，請許我在這裏將它們一一擷取。委屈的花上也會有時光的芬芳，清淡而綿長。
【一枝花】
那一年七歲，生平第一次跟着父親進城。
一路上的欣喜和興奮，如今想起依然記憶猶新，猶深。父親騎着自行車載着我。家在農村，那個年代的農村是封閉而落後的。誰能跟着大人進一次城在村裏都算是件大事，足夠在小夥伴們面前高高地昂起腦袋來。
當時街上有那種裝大桶裝的汽水，一杯一杯地接來賣。三種顏色，紅、綠、黃。看上去好看極了，我想它的味道也一定是很甜很美的。許是我一直盯着它們看，父親問我：“想喝麼？”
我其實很想喝一杯，因爲沒喝過，因爲它們那麼好看，因爲它們那花花綠綠的顏色那樣地誘惑着我。
“不想喝。”小小的我，小小年紀的我啊，從嘴裏說出來的卻是言不由衷的三個字。許是骨子裏的天性，打小，在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沒有勇氣說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到現在我也無從解釋這是怎樣一回事。我的父親是很疼我愛我的，他是很慈祥的父親，給了我們最多的溫柔和呵護。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對於慈愛的父親也沒有說出自己想喝汽水的心思，而父親自己是覺得那東西也沒什麼好的，所以在聽了我那“不想喝”之後，爸爸就沒買給我喝。
而我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裏，就一直想着那紅，那黃和那綠。那有色的水就像小妖怪一樣總會在眼前曼然起舞，嘲弄我的口是心非。
【二枝花】
家裏四個孩子，我是老大，底下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們是很會討父母歡心的孩子，我多半兒是沉默的，不善於表達對父親的親暱。弟弟是最小的孩子也是父母眼巴巴盼來的兒子。在小時候的心裏，總覺得父母是偏愛妹妹和弟弟的，而我似乎是最容易被忽視和冷落的。
十一歲那年，爸爸和媽媽要帶弟、兩個妹妹去趕集。臨走的時候問我：“你想去麼？”我當然是想的，孩子麼，怎麼能不想出去趕集呢，對於農村的孩子來說，趕集是件熱鬧而快樂的事啊。只是我知道爸媽原本沒打算帶我，就說“我不想去。”就這樣，他們走了。我就在家裏想啊想，想像着他們在集上會買什麼，會吃什麼，會做什麼。後來有了一張合影的照片——裏頭沒有我。
悄悄說一句，這張照片每次看的時候，心裏都會是酸啊酸的。
【三枝花】
小學時候是個愛學習、愛看書的孩子。那個年代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網絡。能有一本小人說，就是件睡覺做夢都會笑出來的事。那年，學校來了個推銷《作文週刊》的叔叔。
他給我們班放了兩本，讓大家傳着看，希望同學們可以買，一塊錢一本。《作文週刊》裏的文章真好啊，看得同學們喜笑顏開，如癡如醉。我自然想買來看了。
放學回家，跟母親說這事，想要一塊錢，母親沒有答應。父親恰好又去串門兒，沒在家。
在傷心的時候，忽然發現父親上衣外套在椅子上搭着，掏掏口袋一看，好多錢。一陣兒狂喜，並不是個貪心的孩子，只拿了一塊錢，高高興興去上學。《作文週刊》自然是買到手了。
下午放學的路上，還在想着，跟父親怎麼說，心裏還是很篤定的。知道父親斷不會因爲這個而生氣。
一進院子，母親就板着臉問我是不是拿了她的錢。我哪裏敢動她的錢啊。母親自然是不信的，隨手就翻我的書包。那本嶄新的《作文週刊》就成了我偷拿她一塊錢的鐵證，而我的父親依然沒在家。我告訴母親，拿的是父親的錢，母親堅決不相信。待父親回來時，母親就問他的錢少沒少。我的父親哪裏能記得自己口袋有幾塊錢啊，隨口就一句“沒少，沒少！”可憐的我，就這樣被坐實了拿母親錢的罪。
以後十幾年的時間裏，每次有什麼樣的惹母親不開心的事，在捱打捱罵的時候，一塊錢的事都會母親提起來，無數次。直到我中專畢業後的一年，有一年的.春節，在一起聊起以前的事來，我依然說那一塊錢是拿父親的。那一次，母親信了。
【四枝花】
96年考上中專，二舅帶我進城要給我買一塊手錶。
買手錶的時候，記得是在鼓樓底下的一個商店。當時營業員拿出來三塊兒表，二舅讓我挑。我最喜歡的那一塊並非是最貴的，也不是最便宜的。而我理所當然的選擇了最便宜的那一塊兒手錶，其實，也只跟我喜歡的那塊兒相差2塊錢。
這樣的事有很多，在後來慢慢長大的人生裏，我曾無數次回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些委屈的花兒並非父親、二舅所給予我的，只是小時候的自己出於自卑和懂事自己給予的。覺得自己真是個可憐的小孩子，怎麼會在那麼小的年紀就總想着替別人考慮，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怎麼就不敢說自己心裏的想法呢。真想揍小時候的自己，幹嘛不天真點兒啊，幹嘛不想要啥就說啥，想幹嘛就幹嘛。
【五枝花】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麼。依然像從前，從來不敢說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喜歡的是什麼，也從來不去爭取什麼。
我的樂樂很讓我吃了一些苦，懷孕的最初，我一天瘦掉一斤，因爲沒命的吐，不能吃也不能喝，只能吊液體。
每天我像螞蟻一樣挪到醫院，別人走5分鐘的路，我得用掉20分鐘。很多做產檢的都是兩三個人陪着，而我是一個人提着兩大袋子液體，在牀上一躺就是六個小時。我似乎沒有想過是應該有人陪着，應該有人在身邊的。沒有過這樣的想法，覺得本來就是自己的事，一個人就可以。只是後來，在聽別人唏噓的時候心裏會有一些波瀾……
我一定是個怪異的女子。我的小心眼兒裏每天裝着很多的委屈，在無人的角落裏自憐自艾。一直說自己是個有傾訴欲的人。我也會跟很多人說自己的心事。只是聽的這個人一定是與這些事沒關的。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出口，就像我的眼淚，流出來了就輕鬆很多。
我這個小心眼的女子，芝麻綠豆一樣的事也會引出我排山倒海般的憂傷和悲泣，卻能強悍到成長爲家人眼裏的頂樑柱子。
我想，生命是件奇怪而有趣的事，不管歡喜還是悲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