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搖搖晃晃散文

滿眼都是竹子，凸起骨節的風景。西去的長途旅行，彷彿在夢裏行走。在大片青黃植物陪襯下，竹子連成山坡巨大的綠色方陣。晨露和夕陽，山石和泥土，成爲它們附着的腹地，毗連着起伏的脈絡，簡直像蜿蜒在大地上的骨骼了。

在觀望中，這些骨骼的美，消蝕着內心的魂魄。火車外邊，泥土稀疏鬆軟，人煙罕至的田野和山體，是整個空間裏主要段落。在遙望的遠方，城市的房間，彷彿預先植下搖晃的綠意。豐盈而茂密的竹子之景，清新而柔軟地懸掛到心壁上，彷彿叢生了前生等着的異樣之美。它們在眼前的搖曳之姿，覺醒了生命隱祕的歡樂，在頭腦裏，佈下了動態的刻畫。

車廂外，植物嫩黃的芽，連綿鋪展，柔柔軟軟，而它們全做了竹子舒展之態的陪襯。那大片的各種色彩，簇生在暖意瀰漫的氣息裏，散發着隱隱的渴望，彷彿善意地謊騙了一個到達風景背面的人。火車帶着時間奔跑，帶着人奔跑。長長的蠕動的身體，給你許多意想不到的驚覺，把你放在起伏蔓延的波浪上，像船被一種動力牽引着，在呼嘯的風中，穿越田野、林濤和綿延不絕的隧道。車體震盪的響聲，像盛在巨大罐體裏的水，不絕如縷的晃盪着。晃盪就彷彿一個怎麼也停止不下來的夢境。只是，你看它時真切，閉眼時又如虛無之境。

竹子從車廂外跑過，惹出遠方聯想的引誘。那時，風聲裏隱藏了一個盪漾微笑的酒窩。彷彿大地都是一個人的化身。從心裏冒出來，逗留着瞬間的妖嬈之美。滿山遍野跑過的都是一種動盪的大美。瞬間的融匯，也構成瞬間的分離。你明白挺拔的竹子不願挪動的駐守，彷彿有着一種祕密，也許因爲更多的植物都在前方，也許因爲閃電一樣的消失，只是你有着這些景色被公然拋棄在時間後面的驚詫，而你就是這樣被帶走的。因爲這些都長了一張時間的面孔。

竹子會隨你一起走嗎？這似乎是可笑的問題，或者本來沒有答案，或者答案無法知道，也或者答案是明顯的，但你總要問。那一刻，從眼前閃過的竹子，彷彿在提醒：筆直的竹子枝幹，像人內心的氣節，蘊藏了直直的願望，也像你從遠方走過來，朝着一個預先對接的生命方向，它們在鐵軌上延伸，到達一個遠方的頂點。

你想象時空駐紮休憩途中美麗之夢的驛站，在那些竹子的心中，一個長長的甬道之內。若你是這個時候來的，不論在時空的哪一個地方，一瞬間的靜美緩慢地加速，就像你一下子遇到竹子的出現，那是令人驚異的，不易覺察地進入了安靜，一絲火焰點燃了初始的喜望。綠色輕輕搖晃中，漸漸漲大了，波及你有生以來看到的最美姿勢。像在幻覺一樣的場景中，從半敞開的門進來的人，看到斜斜地背過的身，溫柔地注視，低了嬌羞的頭。那被觸及的目光悄然染上了紅暈的臉。你想到竹子被風搖曳的純淨的姿態，那是植物之間傳達的愛意，緩緩地朝着生命內心融匯。那片刻，時間擴大了，拉長了。感覺被風吹起來了，你看到泛溢着的面頰的紅，迎合了內心竹子峻拔的流淌的綠意。

將竹子的風景移植到內心，擁抱着一天地竹子散發的氣息，有形的肢體中，感受逼真。之後，一再的重現、回味，漸漸地墜落着，那幾乎是成片的竹林生長的坡地。在那兒，你幾乎不能呼吸了，只剩下美的窒息。事後，呆坐着，帶着離別的時間，和回憶的情景，這是一種殘忍，而你願意回憶，願意在疼痛之上落滿溫柔和明麗，乃至於它們諸多時候眩暈的搖晃。

太陽在走，走着走着，就成那道虹了。穿過內心真實或者虛幻的竹林，你的血就被它着了色。你說：挺拔的竹子，因爲美，才展現它搖晃的幅度。它的骨節在風裏，在姿態美感中，適度到你願意接受的殘忍。那是一團美麗的空心，穿透了一條通向彼此心靈和肉體的道路。一個瀰漫着生命氣息熱烈交融的洞穴。你說：站在這些搖曳多姿的竹子旁邊，能夠留存的瞬間，是定格的靜止。像那些照片的記錄，定格看不到輕搖的眩暈之美。不過，眼睛總會利用回憶，複製在線。在線既是動態的了。

它們就這樣帶着你，在時間當中緩慢地沉入，你不想掙扎，卻又在時間阻隔之後，感到一種墜落。你又想着爬出來，看到它繼續在內心搖晃。搖晃是一種不停地再生姿勢。你在深度的陷入中，不知道是自己看着竹子還是竹子在看着你。有時它們悄然地拉遠了距離，交融到一起的影子被分離開來。你渴望着再度融會 也異常真切的憂慮着它們斷然地分屬兩個天地，從此消亡在茫茫時空之中。

模仿竹子生長，從內到外的直立，帶着不願更改的方向走。來到春天，春天就被約定了人生的出走。因爲整個世界都在渴望生長。像竹子一樣，經雨水的潤澤，吸收養分。帶着竹子的心結來到異地的，看風景，看人。竹子和你相遇，你就總疑心它像一個人。一個被畫面，被文字描寫過的人。人從畫面和文字裏，走出來，他（她）究竟是一種什麼美呢。你想美是有高潮的，像是到了時間的高度，在那兒仰望我們。

火車停止在一個城市，你在那裏找到一個巨大的風景園。內心裏帶着竹子的風景，又在不停地和它們目光觸及。在這個地方，你忽然有些驚覺和夢醒。那植入城市裏的竹林彷彿等着你很久了，幾乎像前生的一個約定。竹子們這回站在了面前，簇擁着，泛溢着光澤的青，鮮明而生動，和開得鮮豔的牡丹花毗鄰。就彷彿竹子和牡丹花是匹配的，男人和女人愛的吻合。闊大而青蔥的各種樹木的`林子裏，蓊鬱着，更多的竹林遍佈其間，遠遠近近有一種迷幻的清香氣息。你就疑心那些竹子是有着青春朝氣的孩子，眉宇間有着成熟而沉靜。在沒有沾染塵埃的空氣裏，靜默着。稍微走近一點，就能聽到細碎的聲音。眼睛一離開，就能看到它們在遙望。你只說多美的竹子，好像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微小的風在竹子內外的空間，彷彿帶着微笑在流竄，不動聲色似的。空氣溼潤，能覺察到細小的水珠沾染到臉上，皮膚有被輕柔觸摸的知覺。石板道也是溼漉漉的，越往深處走，越悄無聲息。這倒讓腳步聲現出了原形。靠近那些輕搖的竹子，彷彿可以聽到它們生長的節律。旁邊，白色的鴿子在人出現的地方，安靜地走動。還有鳥兒落在枝條上，忽然對着竹子的晃動叫了幾聲，就飛到更遠的地方了。你感到迎面的風吹得衣角晃盪了一下，貼緊在身上。

離開竹子，內心忽然有些空落，那是不能自抑的落差，讓你發呆。彷彿人的分離，不捨的知覺被擴大着，被牽連着，產生虛弱的冥想，有快要死去的直覺。“你適應離開了嗎？”“沒有。”沒有離開，卻一直被時間推走了，才覺得搖搖晃晃。這些風景連帶了生命的血肉，救活着熱愛和幻覺，並讓和竹子重疊的人和經歷，有了共同的境遇，如此美妙而又真實。恍惚着，又有着被離斷的清晰紋理。竹子的搖晃，是讓你覺得已經分離出目光的事物的搖晃。但你相信這不是幻覺，不是夢。其實竹子的搖晃是清晰的、可感的，如同知道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被觸及的知覺。但是，像夢一樣出現的竹子以及隱匿在城市裏休憩和行走的人，和你一起淹沒在空間的河流裏。依託這些風景，進行着對過去事件細節的懷戀，人和這個世界的竹子一樣，祕而不宣地生長着完成着內心世界的願望。自足的快意，別離的頹喪，與疼痛的瀰漫，都彷彿在幻覺中搖曳着竹子的面貌。你們在行動和心緒創造出來內心風景裏，有着另一個層面的沉迷、搖晃、靠近，乃至於分別與懷念，這些，完全覆蓋了曾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