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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黨人的生死觀和士大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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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黨人、明末東林黨人均以剷除宦官集團爲其鮮明的政治特色,他們因此被宦官誣以“黨人”而慘遭迫害,其領袖人物大多死於獄中。生死之際,黨人所表現出的氣節與風範,確非常人所能爲。

古代黨人的生死觀和士大夫精神

東漢黨人最著名的是陳蕃、李膺、杜密、範滂諸人。陳蕃在第一次黨錮之禍既成的肅殺之氣中,上書直斥桓帝拘捕黨人無異秦之焚書坑儒,極言李膺等人爲“死心社稷”之臣,不可囚禁,並自申其志曰:“臣位列臺司,憂責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採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①後與外戚竇武合謀欲盡誅宦官,事泄,情急之下,陳蕃竟以70餘歲之身,僅率下屬、門生80餘人拔刃入宮,與宦官論理,即日爲宦官所害。李膺不奏請朝廷即誅殺大宦官張讓的弟弟張朔後,在朝堂之上面對桓帝的責難,義正辭嚴地回答道:張朔雖死,主兇未擒,“特乞留五日,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願也”②。他所謂的“元惡”顯然指權傾一時的張讓。第二次黨錮之禍起,大捕黨人,鄉人勸其逃亡,李膺卻說:“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③於是主動投獄而死。李膺之語,足見其激越之氣。然而,黨人並不矯情,他們確實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前有秦的焚書坑儒之禍,近有楊震、李固、杜喬等三公與外戚、宦官抗爭而最終慘死的事實。李膺等人對政治形勢的嚴酷,以及自己可能遭到的迫害是清楚的。但一腔激情使他們不能自已。驅使他們勇往直前的內在動力是澄清天下之志,以天下是非風教爲己任的責任感與使命感。

較之東漢黨人,明末東林黨人生死觀的思辨色彩較濃。他們中的不少人長期在書院講學,著述較多,得以從容論道。東林諸君中以顧憲成的生死觀最有代表性。他在《小心齋札記》中闡述其核心思想曰:人有無形生死、有形生死,“人身之生死,有形者也;人心之生死,無形者也。”“人身”與“人心”,實即形體與精神。人若僅以形體之生死爲念,則生爲徒生,死爲徒死,“情慾勝而道義微,不過行屍走肉而已,聖賢見無形之生死,不見有形之生死,故常以無形者爲主。道義勝而情義微……固已超然與造物者遊矣”④。道義在身,即可超越肉體之生死,追求有價值的道德化的人生。道義與生命相比較,自然是捨生取義。高攀龍解釋孔子“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話曰:“當死便死”,即爲道義而獻身。他強調:“雖殺身也要成得一個仁纔好。不然徒死無益,直如草木耳。”⑤在這種理念的支配下,東林諸君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殉道之途。

天啓五年(1625)楊漣、左光斗等六人下獄。楊漣秉性剛直峻烈,魏忠賢派人刺殺未成,即知將不免於難,但他仍義無反顧地與之抗爭。他堅信“人生夢幻,忠義千秋不朽”⑥。其《獄中絕筆》謂:“不悔直節,不懼酷刑,不悲慘死,但令此心毫無奸欺。白日冥冥,於我何有哉!”⑦楊漣等六君子受盡酷刑死於獄中後,次年,又捕高攀龍、周宗建、周順昌、繆昌期、黃尊素、李應升、周起元七人。高攀龍聽到周順昌已被逮,笑曰:“吾視死如歸,今果然矣。”遂投水自盡,繆昌期等人均慘死獄中。高攀龍留下遺書兩封,其一爲《別友柬》:“僕得從李元禮、範孟博遊矣。一生學力到此亦得少力。心如太虛,本無生死,何幻質之足戀乎?”⑧他所爲“幻質”與楊漣“人生夢幻”意同。而“心如太虛,本無生死”似有佛教意味。對此,劉宗周認爲:“先生之心與道一。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非佛氏所謂無生死也。”⑨這是符合高攀龍原義的。他是從“一生學問”即儒學中尋求精神動力,而不是從佛教教文中得到解脫。

東漢黨人“或死或刑數百人”⑩,牽連受迫害者數千人。東林黨人僅天啓五年左右,下獄而死或遣戍者百餘人,受牽連遭迫害者千人以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酷刑與死亡的威逼下,他們與凡人一樣,對親朋摯友有着無限的依戀,同時對自己終生信奉的道義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懷疑。儘管史籍中此類史料較少,但我們仍可從中捕捉到黨人微妙而複雜的心態。

範滂在獄中與母親、兒子訣別時,母親以豪言爲之壯行,但他內心仍不自安,回頭對兒子說:“吾欲使汝爲惡,則惡不可爲;使汝爲善,則我不爲惡。”性善說是儒家禮治說立論的根據,從善去惡是儒家學說的重要原則之一。範滂在第一次入獄時面對宦官“何以結黨”的詰問,答覆即是“聞仲尼之言‘見善若不及,見惡如探湯’,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表現出他對儒家道義的執着追求。而此次劫難必死無疑,面對幼子(範滂此時33歲),他既不願其棄善從惡,但自己終生向善,下場又如何?萬千心緒,難以言說。範滂悽楚無奈的心態,在1400餘年後的東林黨人那裏,以詩文的方式表現出來:“世事渾如夢,貽經累後生”,“寄語兒曹焚筆硯,好教犁犢聽黃鸝”,“卻怪登車攬轡者,爲予灑淚問蒼穹”。“登車攬轡者”是指範滂,他在擔任清詔使案查地方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當時是何等的躊躇滿志,最終卻命喪囹圄。儒家倡導修齊治平,而篤行此道的士大夫不僅不能治國,反而被害。李膺、範滂等人的悲劇再次重演,這不能不使東林諸君困惑萬分:自己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是否還要教育後代走這條路?剛烈如楊漣者,在受盡酷刑後,亦曾呼喚其家人至身邊曰:回鄉後“分付各位相公不要讀書”。這些號稱“血性男子”的“剛腸鐵石人”也有難以割捨的親情。家中父老妻兒,無一不令他們牽腸掛肚:“君憐幼子呱呱泣,我爲高堂步步思。最是臨風悽切處,壁間俱是斷腸詩!”繆昌期有《就逮詩》八首,六首以《痛親》、《痛弟妹》、《慰妻》、《示兒》、《慰女》、《慰妾》題名,足見其生死關頭的痛楚心境。他們明白不能倖免於難後,便慷慨赴死。道義與生命兩相比較時,他們選擇的是前者,正是楊漣所謂“求仁得仁”。他們有凡人情懷,但骨子裏是君子人格、大丈夫氣概,所以,最終能以鋼鐵般的意志坦然地面對死亡:“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於我何有哉。”正如顧憲成所言,以無形生死超越了有形生死。他們堅信“他日清朝應秉筆,黨人碑後勒遺文”。青史留名,忠義永存,“常留日月照人心”,他們便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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